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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中烽火(下)
    发布日期:2016-09-26 浏览次数: 信息来源: 中共莱芜市委党史研究室 作者: 张鸿福 字号:[ ] ?

    第九章? 工坊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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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城工商界联名写信为王俊逸求情,请杨大夫出面转交给日本人。水火无情,不能按时交货情有可原。再说双方签订了供货合同,按三倍价钱交罚金是事先约定好的,交罚金放人是正理。

    杨大夫去找小林,回来告诉大家:小林答应了。

    接下来就是筹钱的事。1200块大洋不是小数目,王鹏娘犯了犹豫。最后咬咬牙:把沿街的商铺卖了!

    王程说:“娘,这是祖上传下的房子,我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值钱,我爹不同意卖的。”

    王鹏娘说:“这事不能管你爹答不答应,先救人要紧。你爹身子本来就弱,在宪兵队牢房里,早晚会要了他的命。祖宗的东西要紧,你爹的命更要紧,就是祖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王鹏娘找苏正曦商量,苏正曦的意见,让商会来主持拍卖,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第二天拍卖会在鲁王工坊门头大街上举行。沿街的门头房三间,后面还有个院子,厢房还有四间,按说一千五百块大洋也不贵。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商家都是惨淡经营,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大洋来?

    1200块大洋起价,没人应。再往下降到1000块,还是没人应。这时苏正曦说话了:“这个价还没人应吗?这可不是买卖,是在救人呢。”

    这时县政府陈秘书说:“我买。”

    苏正曦说:“你买,你有钱吗?你一个月几个钱?”

    陈秘书说:“前一阵我把家里的地、房子都卖了,正盘算从莱城买个院子做点生意。”

    买卖合同笔墨纸砚都是备好的,双方签字,中间人签字,陈秘书从手提包里搬出10包大洋,让大家当面过了数。房契交到陈秘书手上,买卖完成。鲁王工坊下午搬东西腾房子。

    第二天早上去宪兵队接人,十几天的折磨,王俊逸背驼了,头发全白了,脸瘦得特别长。王鹏娘看到他就哭了,和王程架住他的胳膊往家里走。王俊逸说:“别哭别哭,日本人没动我的手,只要我的手没事,就不愁没饭吃。真是万幸,我浑身上下都被日本人打了,就是手没受半点伤。”

    回到家,杨大夫过来了,给王俊逸检查一下身上伤,好在都是硬伤。拿出几瓶药,有治淤伤的,有调理胃肠的,还有一瓶鱼肝油。

    王鹏娘说:“杨大夫,暂时没有钱给你。”

    杨大夫说:“这几瓶药花不了多少钱,我也没打算要。让王大哥多吃点热乎饭,稀一点的最好。静养些日子,伤就好了。就是这腰要当心,每天早晚都上一下热敷,自己咬紧牙多活动,千万不要怕疼不动,那样这一辈子就直不起来了。活动时注意动作不要太大。”

    到下午王俊逸感觉好了些,非要到店里看看,王鹏娘见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没想到王俊逸非常冷静,淡淡的说:“没想到鲁王工坊到了卖祖宗家业的地步。”

    王鹏娘说:“她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但凡有一条路可走,我也不会卖家产,我知道这沿街的铺子是你的命。”

    王俊逸说:“卖就卖了,我也没埋怨你的意思。将来钱方便了,咱再买回来--这房子,谁家买去了?”

    王鹏娘说:“真是想不到,竟然是县政府的陈秘书买去了。”

    王俊逸问:“陈秘书,哪个陈秘书?”

    王鹏娘说:“就是天天跟在苏大叔屁股后的陈秘书。”

    王俊逸久久没有说话,长长叹口气说:“还是被他算计了!”

    王鹏娘问:“被谁算计了?”

    王俊逸说:“还有谁,苏正曦啊!小陈那孩子,哪来1000块大洋?他是替姓苏的出面!”

    王鹏娘说:“我看他苏叔不像你说的,自打你坐了宪兵队的号子,他一直跑前跑后,就是塞给宪兵队长的大洋,也是他苏大叔给垫的。”

    “那五十块大洋,是不是到了日本人手里,还说不定呢。”王俊逸说,“我在宪兵队的号子里,没少挨打,没少挨骂,五十块大洋,我看是喂狗了。”

    王鹏娘说:“他爹,你这话我不同意,我看他苏大叔是真心帮咱。你们俩是明争暗斗,这都半辈子了,我不是不知道,可那都是生意上,要说到做人,他苏叔也没大缺。”

    “真是妇人之见!”王俊逸说,“他打咱这铺子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旱那年,他仗着有两个钱,就和我商量,给我一百块大洋,要和咱家换铺子。我能换吗?咱家的铺子在十字路口,那是什么成色?再说,不论位置孬好,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几代人在这里头讨生活,到了我这里成了别人的,我不是败家子是啥?他那心是属藕的,有一百个心眼和人玩!”

    一整天人来人往,都是来看王俊逸的。王俊逸一次次起身和人说话,累得不轻,所以吃过晚饭,早早就躺下了。刚躺下,苏正曦来了,他在院子里说:“你们两个,到大门上站着。”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警察,背着枪到大门上站岗。

    王鹏娘连忙热情地招呼苏正曦,苏正曦把手里的一包点心交给王鹏娘说:“今天忙了一整天,也没顾上来看看俊逸。怎么样?还好吧?”

    王鹏娘说:“你看又让你破费--他身上不熨帖,躺下了。”苏正曦进了套间,对王俊逸说:“王老板,我看你来了。”

    王俊逸背对着苏正曦,连身子也没动,说:“不敢劳县长大驾,您还是去帮你的日本主子忙去吧。”

    苏正曦说:“你这狗脾气还是没改。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王俊逸说:“我王家啥也不稀罕,除了被人坑去的祖产。”

    苏正曦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你真不稀罕,那我可就走了。”

    王俊逸说:“你愿去哪去呢,别来看我的笑话,我王俊逸没被日本人打死,也不会被你气死。我呢,皮实着呢,要好好活着,看你蹦达几天。”

    王鹏娘说:“他爹,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他苏大叔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一句人话也没有。”

    “他好心好意?”王俊逸一翻身爬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疼得龇牙裂嘴。

    苏正曦把鲁王工坊地契举到王俊逸鼻子底下说:“你看看这张东西你稀不稀罕,不稀罕的话我立马撕了。”

    王俊逸一时不知道苏正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瞪着眼看着他。

    苏正曦把地契递到王鹏娘手上,说:“嫂子,你先收着。”

    王鹏娘说:“这房子不是陈秘书买去了吗?”

    “那都是我的主意。”苏正曦说,“我听说警察局长在后面做手脚,不让大家报价,杀低了价格,他要抄底。这个人你们都知道,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不知道西关的刁赖子?当初他这警察局长,也是花钱从我手里买的。他和小岛走得特别近,和宪兵队长那是铁哥们,我打听到了确信,他想最多700块买下来,拿一百大洋给宪兵队长。我想,与其让他们糟蹋了,不如我先拿下来,先替你留着。也只有我拿过来了,姓刁的才不敢怎么胡来。”

    王俊逸人瘦了,眼睛显得特别大,他瞪着苏正曦,一时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一准会以为我是趁火打劫,所以把地契拿来还给你。你啥时候钱凑手了,把房子收回来就是。但是现在不行,我还得先用着,堵住刁赖子的嘴。”

    王俊逸眼睛里冒出泪来,说:“苏老弟,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不如你嫂子,她一直说你是好心。”

    “唏,你拿我当小人一辈子了,我要往心里去,早被你气死了,君子不和牛制气嘛!”苏正曦说,“俊逸啊,咱俩争归争,闹归闹,可这大道朝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底。我们苏家的生意,没你王家时间久,但也有一百多年了,也是百年老字号,如果百年老字号的传人心术不正了,这老字号是传不下去的。我当日本人的县长,大家脸上恭着我,可心里都骂我是汉奸,这个我心里也明白。我为什么当这个县长,没法仔细和你说,我只能说,我问心无愧。这一城的莱芜人都骂我我不怕,可是我就怕你从心底把你老弟当成了下三烂。咱俩就是争,我也得配做你的对手。”

    王俊逸说:“配,配,你不配谁还配,我对你,也是又恨又佩服。”

    “佩服我不敢奢望,你能理解我就不错了;有一天我真被人当汉奸处决了,你能说句公道话,说:‘苏正曦这个人,没干坏事。’我就感激不尽了。”苏正曦说,“俊逸你拍着心口想一想,我当这个汉奸县长,除了有些事被逼无奈,我做过对不住莱芜人的事吗?没有!”

    王俊逸想想说:“还真是没有。”

    苏正曦说:“日本人毕竟是日本人,中国人还是中国人。我苏正曦是中国人,这一点我何时敢忘?还有一点我想提醒你,杨大夫这人,我实在琢磨不透,我不明白,他一个医生,他的话小林为什么那么听。就你的事,我求了小林多少回,他都不松口。按说,我这一县之长,面子竟然没有一个医生大,这个医生不是太特别了吗?”

    王鹏娘说:“他会说日本子话,容易说到日本人心里去。”

    “我也是这么胡乱猜,说起来,杨大夫为咱莱城人解了多少难。”苏正曦说:“俊逸你好好歇着,我走了。”

    王俊逸说:“钱你都出了,地契你得拿着。”

    苏正曦一边出门一边说:“不用多此一举,你记着,我给你垫了整1050块大洋,秋后算总帐,一分的年息我可是一分不让。”

    送走苏正曦,夫妻两人唏嘘不已。王俊逸说:“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对老苏,我是要刮目相看了。”

    王鹏娘说:“1000多块大洋,这到猴年马月能凑齐啊。”

    王俊逸说:“天无绝人之路,早晚会有办法的。”

    王鹏娘说:“话好说,事难做。现在这种世道,生意又这样半死不活,怎么挣啊。”

    王俊逸说:“等日本鬼子走了,日子太平了,咱的生意会好起来的。”

    “日本人啥时候走啊。”王鹏娘重重叹口气。

    “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王俊逸说,“你看,苏正曦是日本人任命的县长,心底里还是站在中国人一边,日本人要想占着中国不走,门都没有。”

    ?

    第二天,王俊逸把朱小三叫到跟前说:“小三,这话可让我怎么开口,鲁王工坊实在养不起你了。”

    朱小三并不惊讶,说:“王掌柜,鲁王工坊被逼到眼下地步,您不说,我也会要求你辞退我的。”

    王俊逸见朱小三如此通情明理,眼窝一热,半闭着眼不让泪流出来,摇着头说:“真是没想到,鲁王工坊会到出卖祖宗产业的地步。小三不是王叔说现成话,王叔真是很喜欢你这个孩子,前些年还雄心勃勃,计划着鲁王工坊生意好了,给你们把工钱涨的高高的,让全莱城的男娃眼红你们,让女娃子争着嫁给你们。现在看来,你王叔真是做了一场白日梦。”

    朱小三安慰王俊逸说:“王叔,这不怪你,都怪日本人。日本人没来前,咱生意多好,泰安、淄博、济南的订单一个接一个,按那时的势头,你早就给我们涨工钱了。可是日本人一来,全莱城的生意人家,真好的有几个?王叔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为难,我听说瑞生恒的亓老板想找个小伙计,你面子大,方便的时候和他说一声,我先过去帮他干着,啥时候鲁王工坊翻了身,我立马就回来。”

    王俊逸说:“我还有啥面子,不过亓老板也是个忠厚人,我和他关系还不错,跟着他干我也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说说。”

    朱小三人勤快,脑子又灵光,莱城门店老板都知道他,也都喜欢他,王俊逸一张口,亓老板就答应了:“王老板,朱小三这孩子,我早就相中了,可是不能挖你鲁王工坊的墙角。你现在打发他过来,我那是拣了个漏。就是瑞生恒比不得鲁王工坊,工钱怕是要比你开的低。”

    王俊逸说:“鲁王工坊那是驼背的吃了擀面杖――硬撑着门面。这回让日本人一折腾,面子也撑不下去了,你就别再臊我了。”

    亓老板说:“哪是臊你啊,都知道鲁王工坊摊上难处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将来一笔好生意,就能翻过身了。”

    王俊逸感叹说:“这种日子,何时有好生意啊。”

    亓老板说:“一个字,熬!”

    当天下午,朱小三收拾了东西,就去瑞生恒了。王俊逸难过的晚饭一口也没吃,只一个劲抽烟。

    小三这孩子念旧,隔三岔五就到王家来一趟,多多少少都要给王雷带点儿点心,或者给王俊逸捎一小包烟叶。王鹏娘埋怨他说:“小三,往后家来可不兴再带东西了,你一个月才那么点钱,从牙缝里省下来,孝敬了你爹娘我们没话说,总是花到王家那怎么成。”

    小三说:“婶,也花不了多少钱,雷子还小嘛,哄哄孩子。”

    小三也不见外,赶上饭头了就跟着一块吃饭,和在鲁王工坊时一个样。这让王俊逸夫妇舒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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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铺关了门没了进项,王家的日子很紧巴,王俊逸不得不搬出帐本,让王程去讨要陈年旧帐。他对王程说:“程子,爹不好意思去要帐。这些人家境也都不太好,这年月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原本想生意好了,这些帐咱就不要了,可是眼下咱遇到难处了,不得不要。你去要帐,别逼人家,如果实在太难,就先放放再说。”

    “我知道的爹,人家没钱,再逼也没用。”

    王程就天天转着要帐。

    这天他要帐回来,路过城南柳树湾。今年天冷的早,柳树湾已经结了厚厚的冰,一帮孩子正在冰面上嬉戏。正玩得高兴的菊子看到北岸的王程,摇着手大喊:“程子哥哥,下来陪我滑冰。”但人声嘈杂,王程没听见。菊子一边向北岸跑,一边摇着手大喊。王程听到喊声,看到了正在跑来的菊子,他小跑着迎上去,不经意间瞥到近岸的冰面竟有些微微颤动——北岸地暖,水面初冻,又是正午,冰冻的不结实。他的心猛的缩了一下,赶紧拼命摇着手朝菊子大声喊道:“菊子,菊子,不要跑了!不要跑了!”但菊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不愿下来玩。她决定跑过来拉他下冰。王程担心的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冰面突然断裂,菊子落进水中。王程发疯似的跑过去,冰在他身后咔咔断裂。他落进冰冷的水里时,离菊子还有十几米远。他拼命游过去,菊子已经没入水中,没了人影。他钻进水中,模模糊糊看到挣扎的菊子,拼命游过去把人托出水面,然后拼命向岸边游。这时候孩子们已经都惊慌的上了岸,在岸边乱跳乱叫。王鹏把菊子推到岸边,让众人把她拖上去,而他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岸上的人伸手去拉他,他却连举手的力气也没了,慢慢向水底沉去。这时有大人赶过来了,纷纷下水打捞。打捞了十几分钟总算把人捞上来了,但已经没了呼吸。王俊逸和杨医生闻讯赶来了,杨医生摸摸王程的耳根,说:“还有救,赶快找头牲口来,驮着王程吐水。”

    王俊逸飞跑到城南车马店,拉着一匹骡子就跑过来。杨医生抱着王程迎上来,把人搭到骡背上,大声催促王俊逸说:“老王,赶快走,越快越好,越巅越好!”

    王俊逸在前面拉着骡子跑,杨医生扶着王程在后面赶,菊子已经醒过来,抓着王程的手跟着跑,一面大声哭喊:“程子哥哥你醒醒啊,程子哥哥你看看我。”

    他们已经沿南城墙跑到西关,但王程依然没有反应。杨医生声嘶力竭的喊:“老王你快一点跑,你是缠脚的娘们吗?”

    王俊逸绊了个跟头,爬起来继续拉着骡子疯跑,全然没注意手心擦破鲜血已经染红手里的缰绳。他们进了城,沿东西大街往东跑。这是石板铺的路,骡子踏出的声音十分清脆。街上已经站满了人,看着两个疯子样的男人前拉后推和骡子一起飞跑。菊子已经摔倒好几次,摔倒了爬起来再追上去,攥住王程的手嘶哑着嗓子已经喊不出来。跑到文庙门口时,这里是上坡,骡子慢了下来,菊子感觉到王程的手指在挠她的掌心。她激动得大喊:“爹,爹,快停下来,停下来,程子哥哥活了。”

    杨医生和王俊逸都围过来,王程果然睁开了双眼,他说:“菊子,别哭,我没事。”但他声音太小,大家只看到他的嘴角在抽动。这里离杨医生的门诊已经不远,他背起王程就往他的门诊跑,进了门诊把人放在手术床上,继续让他趴着吐水。两家的女人都挤进来了,给王程脱去湿衣服,盖上被子。

    菊子蹲在王程身边,一直攥着他的手。王鹏娘说:“菊子,你也快去换换衣裳,别冻着了。”

    菊子娘拉着菊子到套间换衣服,才发现她的两个膝盖都向外渗着血。她心疼的直掉眼泪:“傻闺女,你膝盖都磕的这样了,也不说一声。”

    杨医生进来给菊子膝盖涂上药,菊子问:“爹,程子哥哥好了吗?”

    杨医生说:“好了,不信你喊一声试试。”

    菊子喊一声,王程有气无力的应一声,菊子高兴得两眼泪汪汪的,说:“程子哥哥活了,程子哥哥活了。”

    王程睡了一觉,到了晚饭时候醒过来了。菊子正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菊子娘说:“闺女啊,你程哥哥为了救你,险些送了一条命。”

    王程说:“婶子,不怪菊子妹妹,我要不喊她,她就不会向我这边跑,北边冰薄。”

    王鹏娘长出一口气说:“哎,我生的这仨儿子,哪个也得让我揪一回心。前几年老大把苏家大小子摔坏了,也是把人吓了个半死。”

    王程饿了,要吃瑞生恒点心,杨医生说:“我去买我去买。”

    王俊逸也要去,两个人争起来了。菊子说:“王大爷,咱使了人家骡子,还没给人钱呢。”

    王俊逸拍拍脑袋说:“可不是嘛,这光顾你程哥哥,把这茬忘了。”连忙去车马店道谢。

    吃过晚饭,王俊逸夫妇要把王程接回家去,杨医生则坚持最好让王程在他门诊上再住一宿,如果有什么状况,到时能够及时处理。王俊逸的意思,已经麻烦一天了,不能再麻烦了。最后拗不过王俊逸,杨医生让一步,开上了三四种药,让王程回家后吃上。王程自己能走了,到了套间和菊子告别。菊子拉住他的手不让走,王程说:“杨叔,菊子发烧了,手像火炭。”

    杨医生说:“放心吧,已经让她吃了退烧药。”

    送走王程,菊子睡着了。杨医生夫妇的心这才算平下来,说说话。

    “你的样子可真吓人,你一直在埋怨他王大爷走得慢。”妻子秀芸说。

    “当时人都急糊涂了。”杨医生说。

    “程子是为救咱菊子才被淹的,程子出了事,咱没法交待,你不急也不成。”

    “倒不是这个原因。”杨医生说,“秀芸啊,当时我把王程当成沪生了,心里那份急,外人没法体验。”

    “你俩这么有缘,就认他当干儿子多好。”秀芸这样建议。

    “我也想过,抽机会的时候,和王家透透咱的想法。”杨医生说,“得看人家的意思,咱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杨医生累了,早点休息,嘱咐秀芸夜里给菊子测一次体温。

    秀芸全无睡意,坐在床头陪女儿。菊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梦呓不断,过了会竟哭起来,喊:“程子哥哥死了,程子哥哥死了。”

    秀芸连忙晃醒女儿,说:“菊子,你程子哥哥好了,已经回家了。”

    菊子伏到母亲怀里,眼泪还在汨汨向处涌。秀芸擦去女儿的眼泪,小声说:“菊子,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你程子哥哥?”

    女儿羞涩的把头深深埋进母亲的臂弯里。

    “娘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你还小,等再过一两年也不晚,再说,咱是女方,不能上赶着男方,得等你程哥哥家里人来提亲。”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安慰着。

    “可是,可是,要是程哥哥娶了别人呢?”

    “真不害臊,”秀芸刮一下女儿的鼻尖,“娘看啊,你程哥哥心里也有你,你看今天为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哪,抽时间和你爹说说。”

    王俊逸夫妇也没睡。王鹏娘说:“今天你和老杨,可真吓人。我头回看到你那么着急,咱老大那年从树上掉下摔背了气,你也没这么急。”

    王俊逸在痰盂上磕磕烟锅,说:“你说对了,真要是咱的亲儿子,我也许还不那么急。他娘你想,咱养了快二十年了,算做了件大善事,可又在咱手上让孩子没了,那咱对不起人家啊。”

    王鹏娘说:“烈火识真金,我看老杨啊,他也是真着急,和你一样,完全没了平日的男人气。”

    “那是应当的,咱儿子是为救他闺女才差点淹死,他不急就不是老杨了。”

    “他爹,依我说,最急的不是你们两个男人,是菊子这孩子。”王鹏娘说,“她一直攥着咱程子的手,也不避人,也不知害羞。这孩子,一门心思全在程子身上。我哪,也喜欢菊子,她要做咱的儿媳妇,我是一百个愿意。”

    “菊子还是孩子,再说,他俩相差五六岁呢。”

    “五六岁算什么呀,差十几岁的也不少见。我看,抽个好日子托个人去提亲,像咱们这个年龄的,都抱上孙子了。”

    “你也得摸摸老杨的心思,如今咱王家弄得卖房子卖地了,人家愿不愿意还两说。”王俊逸说,“咱要托媒人去提亲,人家一口回绝,咱这脸往哪搁,以后两家还怎么处?”

    “我觉得,老杨不是贪财的势力小人。”王鹏娘说,“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咱程子呢。”

    “这和势力不势力两码事。”王俊逸说,“嫁闺女不同于娶儿媳,把闺女送到吃糠咽菜的人家,谁舍得?”

    “咱家也没到吃糠咽菜的地步。当年我嫁给你,你家也没有金元宝。”

    “可咱有手艺,全莱城一顶一的好手艺,不比金元宝还值钱?”

    “你就吹吧,把街店都当了,还有脸说。”

    这话戳到王俊逸的疼处,他拼命吸烟,无话可说。

    “说着玩的,你看你又当真,脸拉得比鞋底还长。”

    ?

    土桥将军亲自打电话给小林,问他庆祝皇军山东宪兵队成立5周年礼品制作的怎么样了。小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都烧了?8件全都毁了?这怎么行?”土桥将军大发雷霆,“我早就向华北驻屯军报告过这批礼品,天津方面很感兴趣,打算借此好好策划新闻,作为大东亚共荣的一个典型例证。马上就要用了,你却告诉我8件礼品都毁了!”

    小林详细向土桥汇报事情的原委,土桥打断他的话说:“我不听原因,我只要结果,如果8件拿不出来,至少要有两件。一件华北驻屯军方面带走,一件留在济南!”土桥说完挂断了电话。

    小林打发刘翻译官找到王俊逸,转告他的意思,让王俊逸在20天内无论如何再制作一件荷茶具。

    王俊逸一口回绝了:“鲁王工坊已经让日本人弄的倾家荡产,店铺已经转卖,早就不做锡雕了。”

    刘翻译说:“王老板,胳膊拧不过大腿。当初说好做8件,结果你8件全毁了,如今让你做1件,这是给你多大的面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王俊逸说:“我已经按协议赔偿日本人1000多个大洋,那桩买卖已经结束,你这些话说不着。”

    “好,就算那桩买卖结束,”刘翻译说,“莱城这天下还是日本人的吧?你不听日本人的招呼,有你好果子吃?我可告诉你,别看小林司令官很文雅很和气,他真生了气,杀个人和捻个臭虫一样。”

    “我领教了。”王俊逸说,“日本人在莱城南河边、东关外杀的人多了,我眼睛不瞎。可是,总得讲理吧?买卖买卖,你买我卖,我就是不卖怎么着吧?”

    “怎么着?要你这条狗命!”

    “我的命是人命,你的才算狗命!”王俊逸梗起脖子眼睛里是挑衅的怒火。

    “你别巴狗喝醋嘴牙硬,到时让你吃枪子可别后悔。”刘翻译官气咻咻走了。

    王鹏娘有些担心,说:“他爹,姓刘的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他要在日本人前添油加醋,咱可怎么办?一大家子人呢。”

    王俊逸说:“没啥好怕的,天塌了地接着。”

    王鹏娘说:“你就是咱王家的天,可不能塌了啊。”

    王鹏娘自作主张去找杨医生,说:“他杨叔,真不好意思。日本鬼子非要老王再做个茶具,可是他拗着不做。刚才汉奸刘翻译来俺家,让他爹骂出去了,我怕他在日本人面前胡说八道,惹恼了日本人可怎么办?”

    “哦,有这么回事?老王给日本人做一件不就完了,何必跟他们拗着。”杨医生说,“小林这阵子好像吃了枪药,脾气特别大,这时候最好别惹他。”

    “谁说不是!”王鹏娘说,“我这心天天揪着呢。”

    杨医生决定去劝劝王俊逸,刚进院子,听到有日本兵哇哇乱叫。原来刘翻译带着宪兵队抓人来了。杨医生用日语劝阻鬼子,又对刘翻译说:“刘翻译,你先带人回去,我劝劝老王再说。”

    这时苏正曦听到风声也过来了,两个人一起劝王俊逸。

    “日本人的买卖我不做,上回白白让我赔了1000多块大洋,我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王俊逸说。

    “这能是你想做不想做的事吗?上回那8件一把火烧了,日本人还在怀疑呢,这回你再拗着不做,日本人能放过你?”苏正曦说,“不就是做个茶具嘛,你老王就是干手艺的,做一件交了差不就完了。”

    “老苏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20多天,到时候我做不出来,日本人再让我赔,我拿啥赔?”

    “这个你放心老王,我可以找日本人说去。”杨医生说,“这回咱不和他签那不合理的合同,你只要尽上心做,我给你担着。”

    “老王我说你死心眼你不承认,20天做不好还做不孬?你少几道工序,少刻几刀外人看不出来的。”苏正曦说,“上回那8件,我看着已经非常完美了,结果你说还要再费十天的功夫,你要听我的话早交了货,哪能弄的卖房子卖地。”

    “这是我鲁王工坊的规矩,要么不做,偷工减料的事不能办。”

    “老王咱这样,现在日本人不是求你吗?咱和他讨价还价。这一件你可以应下来,但价格高,张口要他200块大洋。反正日本人从你这里拿去了1000多块,咱让他吐出200块来。”杨医生出了这么个主意。

    “好,这主意好!”苏正曦一拍大腿说,“你现在最缺的是钱,多要一个是一个。”

    “这也不是钱的事,我心里堵的慌,没心绪。”王俊逸油盐不进。

    “你这人就是矫情,等你心绪好了,命没了,你怎么办吧?你自己不拿命当回事,你这一大家子人不能不管吧?20天挣回200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正曦说,“好人不过三劝,我和老杨磨破嘴皮子了,还不是为你好?”

    杨医生说:“这事就这么定了,200块的价包在我身上。”

    杨医生去找小林了,屋里只剩下王俊逸和苏正曦,王俊逸说:“老苏我给你透个实底,你们说下大天来,这买卖我不做。”

    “你这不是惹事吗?老杨都去找小林了,小林十有八九会答应,你再反悔,不是害老杨吗?老王你要信得过我,给我交个实底,你到底想怎么着?”

    王俊逸说:“老苏你值得我信赖吗?你可是日本人的汉奸县长。”

    “我是不是汉奸,你心里没数?你当然得相信我苏正曦。你要不信我,活莱芜没一个人可信。”

    “那我交个实底,日本人要拿我的锡雕当礼品,庆祝山东宪兵队成立5周年。这也罢了,我仔细想了想,日本人肯定还要拿我的锡雕说事,大小子说我做这礼品就是支持大东亚共荣,就是承认自己甘心情愿做亡国奴。”王俊逸说,“我想明白了老苏,这比你当汉奸县长还让人家戳脊梁骨,而且日本人的报纸一登,我这汉奸名声立马就传遍全山东!我不能把祖宗的名声败坏了,更不能让鲁王工坊的金字招牌砸在我手里!”

    苏正曦点点头,正色说:“好,我明白了,你这是把我当自家兄弟了,不必多说了,我支持你。可是不能硬顶,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两个人还没合计出办法来,杨医生回来了,说:“老王,谈妥了,200块大洋一件,20天赶出来,只要你尽上心,日本人不找你麻烦。但小林的意思,要你到大队部去做,一来是保护你,二来,说白了是要监督你。”

    苏正曦说:“老王,这回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要不,你可就害老杨了。老杨可是咱莱芜人的活菩萨,你可不能害他。”

    王俊逸叹口气说:“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就怕万一出什么岔子,牵累了老婆孩子。”

    杨医生说:“日本人再怎么着,也得讲道理,咱尽上心给他做了,他还能怎么着?”

    当天下午,几个日本兵帮着王俊逸将化锡炉及各种工具搬到了日军大队部。小林在他办公的院子里专门给王俊逸腾出两间房子,当王俊逸的临时工坊。小林还专门派了两个日本兵来帮助王俊逸干些杂活,他对王俊逸说:“王老板,你把这两个人当成你的小伙计,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他们敢违抗,我就军法治他们。”

    王俊逸说:“那就先让他们扒了这身黄皮,穿上我们工坊的衣服,那样我看着顺眼,干起活来也顺心。”

    小林说:“这个好说。”

    两个鬼子兵换上小伙计的衣服,站在王俊逸身后。王俊逸故意使唤他们,支使的两个人团团转。

    化完锡板,王俊逸坐在椅子上,拿起他的长杆旱烟锅,当当当敲着痰盂,又比划着让鬼子给他点烟。鬼子兵早就不耐烦了,见王俊逸竟然让他点烟,何曾受过这份差遣,一把抓住王俊逸的衣领,低声“八格”“八格”的威胁。王俊逸大声说:“我在家干活时就这样,洗脚水都是伙计给端,我要是分心干这些活,那就没法一心一意做锡雕。”

    鬼子兵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以为王俊逸在骂人,举起巴掌要打,正巧小林进来了,抬腿就是一脚,把鬼子兵踢到一边。

    王俊逸一脸委屈的样子,说:“小林太君,你的人我用不动,我还是回家干吧。锡雕这活最重要的就是全神贯注,有时候我干起活来一天一夜都不休息,我的徒弟不管早晚都要陪着给我打下手,倒茶、点烟、端水、清扫,都是他们的活,我从来没分过心。我已经形成习惯了,可是小太君他不习惯,你要晚来一步,这顿嘴巴子我就吃上了。不行,这么干不成,我得回家。”

    刘翻译把话翻译给小林,小林说:“王老板你放心,他们俩就是你的伙计,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请你放心。”又对门外哇哇叫一通,进来两个鬼子兵,把要打王俊逸的鬼子兵押走了。

    刘翻译说:“王老板,小林太君下令关皇军的禁闭了,你的面子够大的了,见好就收吧。”

    王俊逸说:“你以为我愿让鬼子兵侍候吗?我也觉得别扭,可是你们又不让回家做,这不是为难人嘛!”

    到了下午,那个鬼子兵又回来了,进门给王俊逸鞠一躬,龇牙一笑,算是给王俊逸道歉。王俊逸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帮着剪锡板。小鬼子果然恭敬敬接过剪子,按照王俊逸的要求剪起来。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小鬼子干得却非常吃力,一会儿头上汗都出来了。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王俊逸把剪子接过去,自己剪起来,“我就是试试我的话好使不好使,看来还行。”

    王俊逸埋头工作,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小林过来看到王俊逸埋头工作,很满意,说:“王老板,休息一下吧,已经到吃饭时间了。”

    王俊逸说:“晚一点吃饭吧,时间太紧――他们两个没事了,让他们吃饭去吧。”

    小林让王俊逸先吃饭,吃完饭再干,王俊逸摇头说:“你们日本人的饭我吃不惯,再说家里人也等着我呢。”

    王俊逸一直干到九点多,小林打发那两个鬼子兵送他回家。

    第二天六点多,王俊逸就去了日军大队部,进了他的临时工坊埋头工作。一日三餐也是让家里人送来,晚上一直干到十一点多。小林很感动,说:“王老板真是少见的勤奋敬业之人。”

    王俊逸说:“你知道我们手艺人不容易了吧?最怕的就是你这样的急活,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是拿命在熬呢。”

    小林建议王俊逸就住在大队部,反正有的是地方。王俊逸说:“小林太君,你还是让我回家住吧,家里看到我这个大活人才放心呢。”

    各项辅助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王俊逸开始制作壶身,他让小林把他买的那套荷茶具拿出来,要揣摩一下,找找感觉。小林保存的非常仔细,戴上白手套取出来。王俊逸让鬼子兵找来个瓷碗,里面放上清水,又让拿来块新毛巾,沾上清水轻轻的擦拭:“锡雕的保养比较简单,用软布沾清水或酒擦一下就成。我们手上总有些油污,留在锡雕上就影响光洁度。”

    他把荷茶具递给那个日本兵,教他擦拭,擦过后仔细收藏起来,送回小林办公室。

    王俊逸隔三岔五就让那个日本兵去取荷茶具,仔细揣摩观察,每次都由那个日本兵擦拭干净,送回小林办公室。

    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干到十一二点,所以进展很快。

    王俊逸进大队部给日本人做礼品的事情已经在莱城传开了,不免有人指指点点。这天晚上回家,大门上白纸黑字贴了一幅对联:鲁王工坊出败类,卖祖求荣王俊逸。那两个日本兵不认识中国字,但知道不是好话,小心翼翼揭下来,带回大队部去。

    第二天王俊逸去的有些晚,小林亲自来看他,安慰说:“王老板,让你受委屈了。我已经安排宪兵队,一定把人抓出来。”

    王俊逸说:“小林太君,千万不要抓人,你要抓了人,我更被人戳断脊梁骨。骂就让他骂去,反正又骂不死人。”

    这天王俊逸趁鬼子兵不注意,把一粒明矾悄悄放进刚换上清水的瓷碗中。明矾是半透明的晶体,在水中不易发觉,很快就融进水中了。他又让鬼子兵去拿荷茶具来,仔细揣摩了很久,用完后又由鬼子兵仔细擦拭,然后还给小岛。

    第十四天的时候,壶身、托盘已经做完,只剩壶盖和茶叶笼。王俊逸让小林去欣赏,小林说:“王老板,在我看来已经很精致了。”

    王俊逸说:“只能说是勉强吧,时间紧,实在太勉强。还有四天时间,要制作壶盖和茶叶笼,根本没有仔细雕琢的时间,太儿戏了,我的祖宗看到我这样做锡雕,会把他们气死的。”

    刘翻译说:“你的祖宗都已经没了,你应该说会把他们气活。”

    王俊逸说:“都一样,反正这活儿太紧,我是没法满意。”

    这天晚上王俊逸一直干到夜里一点多,这才疲惫的回家。两个鬼子兵已经困得瞪不起眼,背着枪跟在王俊逸身后。快到王家胡同时,身后突然一声巨响,王俊逸吓了一大跳,像无头苍蝇乱跑,被脚下石头绊了个大跟头。他躺在地上,狠狠心把胳膊在石棱上一摔,疼得他没人腔的大叫。两个日本兵并没受伤,跑过来哇哇乱叫。彼此语言不通,王俊逸只好龇着牙指指自己的胳膊。这时候巡街的鬼子、警察也跑过来了,他们分头行动,有人满城搜捕,有人抬着王俊逸去砸杨医生的门。杨医生一摸王俊逸的胳膊,说:“老王,骨头断了。”

    王俊逸咬着牙说:“不可能吧,我就是被绊了一跤。”

    杨医生的妻子说:“年纪大了,身子重,一个不巧,就可能把胳膊摔断。”

    这时候王鹏娘被人叫来了,看见王俊逸泪就掉下来:“他爹,你这是遭的啥罪啊。”

    两个鬼子兵这回总算定下心神,说:“土八路,土八路的。”

    王鹏娘说:“你干的这活,两头不赚好。中国人骂你汉奸,八路军要炸死你,这活没干完,日本人也饶不了你。”

    杨医生说:“大嫂别急,当初是我担起来的,这事由我和小林太君交涉。”

    第二天早晨,小林到杨医生的门诊来了,他说:“王老板,荷茶具还能做吗?”

    王俊逸说:“没法做了,我断的是右胳膊,如果是左胳膊,还能勉强。”

    小林下命令,宪兵队、警察局全城搜捕,凡是没有证件的人、昨天进莱城的人统统抓起来,仔细审问。

    王俊逸说:“太君,千万不能抓人,因为我受伤抓人,我会被人骂的。”

    小林铁青着脸,急匆匆回到大队部,让日本兵拿出荷茶具。王俊逸这件做不出来,幸好还有他收藏的这件,勉强可以交差。但当打开他收藏的这一件时,让他大吃一惊,这套茶具已经完全失去光泽,而且壶身上遍布大小不一的腐蚀块,像人脸上的牛皮癣。小林嗷的大叫一声,把茶具摔到地上。那个鬼子兵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上次他擦拭完收起来时,茶具光亮晶莹,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小林命令日本兵立即去杨先生的门诊,把王俊逸抓来。

    一会儿吊着胳膊的王俊逸被鬼子兵推搡着进了大队部,杨医生也跟来了。王俊逸一看地上的锡雕,非常惊讶,说:“太君,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小林说:“我正要问你,好好的锡雕为什么会这样?这期间只有你动过。”

    “太君,那可太冤枉了,”王俊逸说,“每次用完,都是这位小太君帮着用清水擦洗后收起来,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做了一辈子锡雕,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王俊逸拿起地上锡雕,已经摔得变了形,他十分惋惜,说:“太君,如果再仔细抛抛光,还是可以用的,可惜摔坏了,抛光也没用了。”

    小林此时已经后悔,听王俊逸这么一说,更是又气又悔,把气发到王俊逸和那个鬼子兵身上,命令把两人交给宪兵队,好好审问。

    两个人被押走后,屋里只剩下小林、小岛和杨医生。

    小岛说:“肯定是姓王的在搞鬼,他不愿为中佐制作礼品,所以故意摔断胳膊;这件锡雕就是他动过,肯定是他动了手脚。”

    杨医生说:“依我的了解,老王这个人视锡雕为生命,他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可能性不大,而且每次擦洗收藏他都没有经手。他进大队部做锡雕,是我劝来的,他这个人,答应的事他就会认真完成。这十几天的工作,小林太君也看到了,不像在偷懒应付的样子。”

    小林说:“你说的不错,这个人的勤恳认真是支那人中少见的,我对此也十分佩服。不过支那人太狡猾,看不透他们的心思。”

    小岛说:“那就让宪兵队请他开口,对付这种狡猾的支那人,就让刑具撬开他的嘴。”

    小林点头同意,小岛立即打电话给宪兵队。杨医生说:“小林君,当初我保证过皇军不会为难王俊逸,事情没弄清楚,不能动刑。”

    小岛说:“不动刑怎么会把事情弄清楚?”

    杨医生说:“小林君,告诉宪兵队,千万不能伤了王俊逸的手,他的手受伤,这门手艺就绝了。”

    小林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亲自打电话给宪兵队,不要伤王俊逸的手。

    王俊逸在宪兵队吃了不少苦头,但胳膊是摔断的,擦洗荷茶具他又没经手,实在找不到任何破绽,而且杨医生又一再找小林,五天后就把王俊逸放了。杨医生、王程还有王鹏娘都到宪兵队来接他。王俊逸又苍老了些,腮都陷下去了,但精神状态还好,他说:“你们都来了,比迎接凯旋的大将军还隆重。”

    听说因为他的原因,全城大搜捕,抓了十几个人,他很难过,说:“老杨,你说咱要不接这活,哪有这些麻烦事,害已也害人。”

    王鹏娘说:“你就别埋怨了,他杨叔为你跑前跑后,鞋底都磨平了。”

    王俊逸说:“我不是怪老杨,终归还是我贪图那200块大洋,不然你们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动心。”

    ?

    王俊逸回家第三天,朱小三突然被宪兵队抓走了。亓老板慌里慌张来找王俊逸,王俊逸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一起去找杨医生,请他帮忙打听。杨医生连忙去一趟日军大队部,半个多时辰才回来,说:“日本人说,小三是八路军的谍报人员,是在这次大搜捕中发现的线索。”

    王俊逸、亓老板面面相觑,同声问:“谍报人员是啥?”

    杨医生说:“就是想办法搜集日本人的情报,偷偷传给八路军。”

    王俊逸说:“这绝对不可能,这孩子别人不了解我了解,他天天在店里,怎么可能与八路有牵连。杨医生,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帮,得想办法把孩子捞出来,该花的钱我出,实在不行,我把老宅子也卖了。”

    杨医生说:“别的忙都好说,就是这个忙帮不得。日本人几次进山扫荡,都吃了亏,一直怀疑内部有奸细、莱城有间谍。现在抓住小三,正想办法从他嘴里挖出后面的人来,不可能轻易把小三放了。这根本不是钱的事。”

    王俊逸说:“宪兵队那是啥地方,孩子进了宪兵队,那还有好吗?这样,老杨,你想办法,我先见见孩子,孩子不知道吓成啥样呢。”

    杨医生说:“老王,大家避嫌还来不及呢,你往上凑什么热闹?实话说,小三进了宪兵队,一点也不怕,根本不像个普通店伙计,仅凭这一点,日本人就断定,小三绝对是八路的人。所以,你们两位,是日本人首先要怀疑的,你这时候去看他,那不是把屎盘子往头上扣。”

    亓老板说:“我可是比窦娥还冤,小三才到我那里一个多月。老王你可把我坑苦了。”

    王俊逸说:“我觉得日本人肯定弄错了,这孩子从小规规矩矩的,不可能干这杀头的事――不管日本人怎么想,老杨你一定想办法,我得见见这孩子。”

    杨医生拗不过王俊逸,再去找宪兵队,宪兵队给杨医生面子,还真答应了。王俊逸进了黑暗的牢房,见到了被关押的朱小三,他低声喊道“小三,我来看你来了”。却不料朱小三连正眼也不瞧他,冷笑一声说:“你?你来看我干什么?全莱城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这话大出王俊逸意外,他以为小三被日本人折磨疯了,连忙道:“小三,是我,我是你王叔。”

    小三冷冷的说:“我知道是你,你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你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我看了七八年了。你心里的小九九,就是做个破锡器挣几个小钱,眼里心里没有国家也没有民族,你这样的人不配和我说话,识相就快走,别让我往你脸上吐唾沫。”

    王俊逸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辱,大声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回到家越想越气,气得心口疼。杨医生连忙去给他拿药,让他服下。

    王俊逸说:“真是白眼狼,我们夫妻两个,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没想到我在他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王鹏娘不知道详细情形,她无论如何不相信朱小三会是这样的人,除非平时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杨医生说:“搞情报的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善于伪装。”

    王鹏娘还是不信,说:“这孩子十几岁就在俺店里,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是不是让日本人打得脑子坏了!他杨叔,你再去看看,你是医生,看看孩子是不是被吓傻了,好好的孩子,刚进去就变了个人似的。”

    杨医生经不住王鹏娘的苦求,再次去找小林,允许他亲自去宪兵队牢房看朱小三。牢里的朱小三很正常,冲杨医生点点头,略有些羞涩的说:“杨叔,是不是王婶托你来的。”

    杨医生说:“是啊,你王叔说你把他骂了一顿,他回去气得胸口疼,我都给他开药了。”

    “我王叔真是糊涂,”朱小三说,“我干的这事,最容易连累的就是他和亓叔,他还要来看我,在日本人那里不是更说不清了吗?除了我爹娘,天下没人比王叔、王婶对我更好了,我不想连累他们,所以我要把他骂走,那是骂给日本人听的。”

    杨医生说:“你这点小把戏,日本人难道看不出来,这样反而更加重日本人的疑心。”

    “咳,我真是对不住他们,平白连累了他们。”朱小三说,“王叔和亓叔,对我干的事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杨医生说:“要摆脱他们的嫌疑,要么你坚决不承认是情报人员,要么你把真正的的上线交待出来。可是这两样你都没做。我不明白,你坚决不承认就是了,也许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不,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日本人不可能放过我的。”朱小三说,“反正是逃不过一死,不如死得像个男人,我就是告诉日本人,不怕死的中国人多的是。”

    杨医生说:“你这是耍孩子脾气,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年轻,死了多可惜。”

    “无论年轻年老,谁死了不可惜?”朱小三说,“谁都不想死,不愿死,所以日本人用屠杀来吓唬我们,让我们屈服。可是,他们杀不尽,杀不绝,也杀不怕。”

    朱小三脸上坚定沉静的表情与他的年纪严重不符,让杨医生不可理解,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如此漠视生命,他的坚强、他的从容、他的无畏从哪里来?

    杨医生说:“小三,不是杨叔胆小怕事,咱们武器、实力比日本人差了多少倍!做这种无谓的牺牲,值得吗?”

    朱小三说:“值得。两年前,日本鬼子在我们村杀了二十多口人,其中就有我家邻居的娟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时我就发誓要为娟子报仇,现在我见到娟子,可以对她说,我已经为抗日出了力,有脸面见她了。”

    杨医生说:“哦,明白了,你喜欢她,要为她报仇。”

    朱小三说:“开始就只想为她报仇,现在不是了,要报的是国家仇、民族恨。”

    杨医生说:“你这些都是空话、大话,孩子,你想想,你没了,你的爹娘多么难受?咱国家四万万五千万人呢,怎么非得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朱小三说,“我的先生说的很对,国家是我们每个人的母亲,母爱是不讲条件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子女会无所畏惧。当祖国有难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身份都应该调过来,都应该成为母亲,反过来把祖国当成自己的孩子,像母亲一样无所畏惧、不讲条件的来保护她。因为祖国没了,我们都会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子。”

    杨医生说:“你这孩子,这都是耍笔杆子的人编出来鼓动人的,他们自己也未必相信,偏偏你信实。”

    朱小三说:“杨叔,个人的路个人选。我不能怪你们胆小,你们也都不容易。你们老了,让我们年轻人来和日本人斗吧。你和日本人熟,请你帮忙讲讲情,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不要找王叔、亓叔麻烦,他们真的与我的事情毫不相干。”

    杨医生摇着头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杨医生回去一说,王俊逸的气消了,但又开始为朱小三担心:“这孩子真是傻,咬住牙不承认,咱们再想想办法也许就把他捞出来了。”

    王鹏娘说:“咳,不知道是啥人鼓动这么年轻的孩子干这要命的差事,我们这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他还不到二十。”

    说话间日本宪兵队的人到了,把王俊逸、亓老板带到朱小三面前,要挟如果不说出上线是谁,就给他们两人动刑。朱小三一口咬定没有上线,也没有下线,就是他一个人。

    日本宪兵拿烙铁去烫亓老板胸口,亓老板脸吓黄了,没人腔的喊:“朱小三,你个死孩子,快说了吧,别连累俺。”

    朱小三说:“你们住手,我说。”

    宪兵队的汉奸翻译说:“就是,你早痛快点,大家都省事。”

    朱小三说:“看来只有我死了,才不会连累人了是吧?那我就死吧!”冲着墙狠狠撞过去,砰的一声闷响,人早瘫倒在牢房中。

    王俊逸凄厉的喊道:“你个傻孩子!”

    宪兵打开牢门,冲进去试试已经没有呼吸,摇摇手说:“死了!”

    王俊逸要冲过去看一眼,汉奸们把他架走了,被关到隔壁的牢里去。

    王俊逸被关了三天,日本人倒是没怎么为难。第三天杨医生来了,告诉他朱小三并没有死,当时撞得闭过气去了。日本人用刑三天,仍然没有得到一句有用的,所以决定今天要在东门外当场处决。杨医生已经做通了小林的工作,把王俊逸和亓老板放了,希望两人到刑场上再劝小三几句,先保住命要紧。

    日本人在莱城杀人,有两个固定的地方,一个是城南汶河边,他们认为较轻的犯人,枪毙、活埋;另一个就是城东,一年用三两回,把人捆在护城河的柳树上,让狼狗活活把人咬死,非常残酷恐怖。

    两人被押到城东,那里已经聚满了人,宪兵队的日本兵和汉奸全体出动,两只狼狗龇着利牙伸着舌头,挣着铁链向前扑。宪兵队的汉奸翻译一直在劝降朱小三,朱小三说:“废什么话!来吧,爷爷等着痛快呢!”

    汉奸让王俊逸劝说,王俊逸劝了几句,朱小三根本听不进,伸着脖子吼起莱芜梆子两狼山杨继业碰碑:

    手捧着坐马肉心肝疼烂,

    吃一口心一跳泪如涌泉。

    叫马儿你莫要将我埋怨,

    我和你都为这大好江山。

    食你为征战,征战为的保民安。

    咬牙切齿我把日寇怨,

    杀不尽斩不绝好汉爷爷我是朱小三……

    朱小三唱得荒腔走板,两只狼狗扑过去撕咬,他依然在唱,在吼。

    二十几分钟后,宪兵队撤了,汉奸翻译说:“皇军有令,示众三天,谁也不准收尸。”

    王俊逸挣脱开拉扯他的日本兵,大声喊道:“我要给小三收尸!”

    汉奸翻译说:“谁收尸谁就是八路。”

    王俊逸扯着嗓子喊:“我不是八路,我是小三他叔,他给我鲁王工坊干了七年,我不收尸还是人吗?”

    亓老板拉住他的衣服说:“王老哥,别犟了,和他们没道理讲。”

    王俊逸挣脱了,蹒跚着向朱小三走去。小林站在城楼上,一挥手,日本兵向王俊逸脚前开枪警告,王俊逸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日本兵继续开枪,王俊逸仍然向前走,小林摆摆手由他去了。

    王俊逸把面目全非的朱小三放下来,把被撕碎的衣服、掏出的肠子塞回去,一边收拾一边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念叨道:“小三,跟王叔回家,王叔带你回家……”

    安葬了小三,王俊逸一天水米未进,晚上只是喝了口水,他握住女人的手说:“我从前糊涂了。小三死的太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想想还是老大说的对,不赶走日本人,中国人谁也没好日子过。原来我想,我是个生意人,管他谁当土皇上,我反正靠我的手艺吃饭,做我的顺民就是。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国家危难,个人哪能好得了?不打走日本人,想做顺民也做不成。”

    女人安慰他说:“你不糊涂,你是顾念着咱王家的手艺,人活着是最重要的,人要没了,手艺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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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远宜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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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上,汪洋司令打发人把王鹏叫到他的屋里,赵专员也在。看两人神情,要有重要任务。

    王鹏说:“这些天闷在屋里和李俊林捣弄地雷,快把人憋死了,两位首长是不是有什么新任务要安排给我?”

    汪洋司令说:“先别管有无任务,李俊林地雷怎么样了?拉火管的问题解决了吗?”

    王鹏说:“早就解决了,不仅他自己会做,我还给他带了几个徒弟,专门做锡管。李俊林真有两下子,他又琢磨着造出了挂雷,就是可以挂在门后或者房梁上,鬼子一开门,就把地雷拉响;还有拌雷,用根细麻线一头拴在地雷上,一头固定在地上,鬼子一绊这个线,地雷也会爆炸,到夏天草长起来了,用这种雷最好。现在他正在憋着劲造踏雷,埋在地下,到时候鬼子一踏上去,地雷就爆炸。”

    赵笃生专员说:“李俊林这小子,不哼不哈的,原来一肚子鬼点子。这可是个宝,是咱泰山区的地雷专家。”

    汪洋司令说:“咱武器没法和鬼子汉奸比,这地雷要是能大面积推广,那可够小鬼子喝一壶了。告诉李俊林,好好干,干好了,我奖给他一支手枪。”

    王鹏说:“那还不得把他乐得合不上嘴了。他天天盯着我的两支盒子炮呢。”

    “你的盒子炮要有大用处了。”汪洋司令说,“今天找你是有个重要任务要你去完成。”

    原来,延安和山东省委派来了一批干部,要通过莱芜到胶东抗日根据地。军分区研究决定,由王鹏带人到莱南把人从新泰护送队的手上接过来,走莱东山区,避开敌人占领区,迂回到莱北,然后护送他们到博山区。汪洋司令让王鹏挑上5个枪法好、胆大心细的战士一道去执行任务。

    赵笃生专员说:“这次不是战斗任务,而是护送,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敌人接火。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与敌人遭遇了,那就宁可牺牲我们警卫连的同志,也要保证过境干部的安全。”

    汪洋司令说:“赵专员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你王鹏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这回不要你的胆大,关键要你的心细。无论敌人是多是少,都不要与他们发生战斗,不要贪功,不要恋战,这次派出去,不是为了消灭敌人,而是保护我们的同志。”

    王鹏说:“两位首长放心,一句话,关键时候,要拿我们警卫连战士的命换这些干部的命。”

    赵专员说:“就是这意思,你立即回去挑人准备,带足两天的干粮,一律带短枪执行任务。”

    吃过午饭,王鹏带着精心挑选的战士上了路,他们专挑山上小路,凭着地形熟悉绕过敌人的据点碉堡,天黑前进入莲花山区。又找了一名向导,连夜赶到与新泰交界的凤凰岭村。凤凰岭村的支部书记把他们领进家中,烧水做饭,热情的接待他们,说昨天就接到消息,今天一早过境干部就能赶到。

    大家赶了十几小时的路,都累了,横躺在支书家的炕上,呼呼大睡。王鹏不敢睡着,支书说:“你放心吧,我已经打发人到村外放哨了。鬼子很少到我们村来。”

    王鹏实在太困,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正香,被人喊醒了:“同志,同志,醒醒,你接的同志们到了。”

    王鹏一个翻身坐起来,揉着眼睛说:“哎呀,我睡着了。”

    屋子里挤满了人,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站在最前面,表情十分严肃,说:“这位同志太大意了,你们怎么都睡着了?”

    村支书说:“同志们赶了十几小时的路,都累得不行了,是我让他们睡的,方圆五里内都有咱们的人放哨。”

    王鹏打个敬礼说:“首长同志,我是泰山军分区警卫连连长,奉命来保护你们到莱北。”

    “你这个连长同志太不负责任,把我们干部小分队十几人的生命交到你手上,我有些放心不下。”中年男人说,“我叫吕新正,省军区已经决定由我担任泰山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因此从现在起,整个行动一律听从我的指挥。”

    王鹏说:“吕主任,我接到的命令是护送干部小分队到莱北,小分队的安全由我们警卫连的战士保证,因此我必须负责到底。”

    吕新正说:“把我们的生命交给一个随时可以睡觉的人,我们怎么放心?”

    王鹏说:“政治部主任同志,村支书已经说过了,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我们才睡的觉,也是为了休息好更好的保护小分队。您现在是小分队的一员,因此你的安全也由我负责。我王鹏就是拼了命,也会保证你的安全!同志们,你们能不能做到?”

    大家刚刚见面,就受到严厉批评,警卫连的同志心里非常窝火,因此回答得非常响亮:“坚决完成任务!”

    这时干部小分队里一位女同志站出来说:“吕主任,现在我们都是小分队的一员,警卫连的同志是来保护我们的,我们的一切行动,就让他们来安排吧。”

    王鹏看这位女同志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何时见过面,听她这样说,也就努力保持平静,说:“吕主任,我接到的命令是,关键时刻要用我的命来保证小分队的安全。具体行动咱们可以商量着来,但危急时刻还是由我来指挥。”

    “你的意思,我这个政治部主任,指挥不动你这个警卫连长。”吕新正不依不饶。

    “不是这个意思。”王鹏说,“既然是干部小分队,各位将来的职务肯定都比我高,但我不可能谁的命令都听,那咱们非乱了套不行。”

    吕新正说:“我是泰山军分区的政治部主任,直接领导你,可以直接指挥你。”

    王鹏的火终于压不住了,大声说:“泰山军分区的政治部主任是赵笃生同志兼任!在正式交接前,泰山军分区不可能有两位政治部主任!再说,按分工,政治部主任不负责军事,为了小分队的安全,军事行动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干部小分队的同志都出来相劝,一位胖乎乎的同志说:“王连长也是为了小分队的安全,再说他地情熟悉,我们还是听他的吧。现在我们都是小分队成员,都没有到任,因此都不能拿将来的职务说事。要论职务,我是渤海军分区的政委,我建议,干部小分队的同志,一切行动听从王连长的指挥。”

    王鹏敬个军礼,大声回答:“是,政委同志!”

    渤海军分区政委见吕新正脸上挂不住,笑笑说:“老吕的心思我明白,觉得到了你泰山军分区的地盘,要尽地主之谊,把我们小分队的同志保护好,安排好。我看你们这位王连长人很精神,我们就放心听他的安排吧。”

    吕新正露齿一笑说:“不好意思,看到我们泰山军分区的同志睡觉,我觉得脸上挂不住,刚才急了点,王连长别往心里去。”

    王鹏说:“吕主任批评的对,我们都睡着了是不对的。”

    莱南山区离敌人据点远,大家休息半天,吃过午饭后就出发了。中午第一个站出来为王鹏说话的女同志背着个大箱子,很吃力。王鹏就硬接过来背在肩上。走了一会儿,那位女同志说:“我向你打听个人,莱城有家做香肠的,叫嬴香源,老板姓苏,你认识吗?”

    “岂止认识,我们家离得很近,他家的老大现在就是我们独立团的团长!”

    “王鹏,果然是你。”那位女同志说,“我是苏远宜,你把我忘光了吗?”

    “是你啊!”王鹏说,“我觉得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女大十八变,你变得太多了,我根本认不出来。”

    苏远宜脸一红说:“我变丑了吧?”

    王鹏说:“哪能啊,变漂亮了,我都不敢看你--远宜,这么多年你没有音讯,一到你过生日,你娘就哭,还以为你没了呢。”

    远宜说:“说来话长。我从学校里入了党,后来去了延安,专门学的电报通讯。告诉你,我也分到泰山军分区了,当电报员。你给我背的,就是电台。”

    “呵,我们泰山军分区也有电台了。”

    这两个人有说有笑,吕主任不高兴了,提醒说:“你们两个,声音小一声,当心被敌人听到。”

    王鹏说:“这荒山野岭的,离敌人远着呢,放心吧吕主任。”

    苏远宜小声说:“他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别理他。”

    两个人不再说话,匆匆赶路。

    王鹏他们一行于第二天下午安全到达吉山村,吕新正和苏远宜都与军分区机关驻在吉山村。刚安排下住的地方,吕新正就到远宜住处,见远宜正在收拾房间,就帮着她收拾,远宜说:“哟,吕主任,怎么能劳您大驾,我自己收拾就成。”

    吕新正说:“远宜同志太见外了,没拿我当自己的同志,同志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远宜说:“就算互相帮助,也应该我先去帮您收拾。”

    吕新正一边帮远宜收拾,一边说:“既然互相帮助,就不能分彼此,不能分你我,也不能分先后--远宜,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我解决不了的,帮你向军分区领导汇报。”

    远宜说:“没什么困难,吕主任您忙去吧,我要换换衣服。”

    这个逐客令让吕新正没法回旋,只好告辞。

    远宜只拿眼睛向院子里瞄,她盼着王鹏来帮她收拾房间。

    王鹏没心没肺,早被李俊林叫了去一块商量改进地雷的事。

    苏远宜几次去找王鹏,都没见到,后来有一次就让小六子领到了李俊林家里。王鹏给雪莲介绍说:“这就是苏团长的妹妹,苏远宜,从延安回来的,也分到咱军分区了。”又给远宜介绍雪莲说:“这个一说名字你就知道,她就是小阳春的名角雪莲。”

    远宜惊叹一声说:“啊,你就是雪莲,当年我哥和王鹏……”发觉自己说走了嘴,不慌不忙的掩饰说:“当年我哥和王鹏天天去看你唱戏,没少让老人骂。”

    王鹏说:“那还不都是为了躲开做锡的活,我爹天天让我弄锡雕,我不是那块料。”

    李俊林说:“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吗,一条锡管,我们都学了十几天了,还是没有你做的好。”

    王鹏笑笑说:“卷个锡管这啥也算不上,你没见我爹的手艺,那才叫绝。”

    远宜拉着雪莲的手说:“雪莲姐姐还是那么漂亮,当年在莱城,一提起你的名,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的。”

    雪莲说:“苏家妹妹你就别笑话我了,啥名啊,还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凡家里有口饭吃,谁去受那份罪。”

    远宜说:“可惜了姐姐一副好嗓子,小鬼子闹得连戏也唱不成了。想不想戏台上的风光?”

    雪莲说:“不想,现在天天跟着我这口子造地雷,没心绪想。”

    李俊林说:“别听她瞎说,造地雷我哪用得着她。说不想是假的,她有时候自己哼哼着,能把一出戏唱完。说实话我不愿她唱戏,她要去唱戏,还能安心跟我过日子吗?”

    李俊林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远宜说:“不是我说你李大哥,能娶雪莲姐姐,那真是你的福气。就凭雪莲姐姐的模样,多少人想抢抢不到手。”

    雪莲红着脸说:“远宜妹妹真会说笑,你看我这庄稼娘们,就是放在大街上,也没人多看一眼。”

    远宜说:“姐姐是天生丽质,打眼一看,哪个男人不喜欢?”说这话时,拿眼睛去看王鹏。王鹏聚精会神的摆弄手里的锡管,掩饰自己的心慌。

    远宜说:“李大哥雪莲姐姐,我哥要来看我,我得回去了。王连长,我哥有事要找你,咱们一起回去吧?”

    王鹏说:“好,咱们一起走,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苏团长了。”

    走在路上,远宜说:“王鹏哥,你心里还有雪莲姐姐是吧?”

    王鹏争着辩白:“你可不能胡说,我是来帮李俊林弄地雷。”

    远宜哧一声笑了,说:“那你急什么呀?让我一句话就试出来了吧。我告诉你,你可要小心了,雪莲姐姐对你可是有情有意呢。”

    王鹏说:“你又胡说,要说有意,她对你哥有意,你找我们苏团长说去。”

    远宜说:“我才懒得说。和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

    因为得到消息莱城敌人要重点扫荡莱北,部队决定进行反扫荡,军分区机关向西北转移到阁老村,警卫连留四个排由王鹏率领保卫机关,另两个排参加反扫荡。

    军分区机关次日就转移,苏远宜专程来向王鹏告别,让王鹏在战场上一定要小心。王鹏因为安排警卫连的战士帮忙搬行李,忙得一头热汗,因此顾不上和远宜说话,一边忙一边说:“敌人扫荡见多了,没啥大不了的,你快跟机关转移吧,我没空和你说话。”

    远宜气鼓鼓的撅着嘴走了。小六子眼尖,说:“连长,远宜姐好像生你气了。”

    王鹏说:“她呀,就是大小姐脾气,从小就这样。”

    小六子说:“要是我也生气,人家眼巴巴的来看你,你连正眼看也没看人家一眼。”

    王鹏说:“我这不是忙嘛,哪有功夫和她说闲话。”

    小六子说:“连长,你要不抓住机会,远宜姐就让人家抢了去。”

    王鹏说:“你小子胡罗罗什么,我抢远宜干什么?谁要抢就抢去。”

    小六子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新来的吕主任,这些天老是找远宜姐,我看他对远宜姐有那个意思。”

    听说吕新正对远宜有意思,王鹏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他对远宜还像从前,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但如果她嫁给那个装模作样的人,他心里就像吞了只苍蝇。

    “好小子,给我留点神,有什么随时向我报告。”王鹏一边打着背包,一边吩咐小六子。

    部队根据敌人多路出击的情况,决定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先集中兵力,重点打击一股敌人。对敌人最可能扫荡的村庄,分给了地雷,主要是挂雷,让老百姓挂在门后,专炸向屋里闯的鬼子汉奸。独立团专门成立机动布雷组,在敌人经过的地方抢先布雷。离敌人较近的村庄,则一律坚壁清野。

    王鹏率警卫连保护军分区机关转移到阁老村,立即派出四组岗哨,分别到阁老村四个方向警戒。阁老村不是很大,有四五百人,村子有坚固的圩子墙,东南西北四个门与外界沟通。村里很早就建立了党支部,群众觉悟高,对军分区的到来非常欢迎,早早腾出房子给部队住。村里也有民兵组织,帮着部队守寨门。

    第二天中午开始,南边枪炮声不断,反扫荡的部队与鬼子接上火了。听声音,大约在三四十里外。警卫连的战士只能听枪响,不能参加战斗,不少人有情绪。王鹏说:“警卫连就是负责首长安全,咱们最好不要有仗打,一打起来,那就说明首长不安全了。”

    一进入战时状态,远宜就一刻不能离开电台。电台室是机要室,警卫连派4名战士轮流站岗,除了军分区首长外任何人不能私自进入。远宜只能竖起耳朵,听王鹏在外面安排任务。

    天还没亮,村里出名的勤快庄稼汉韩老三早早的扛着锄要上坡,看守西寨门的民兵一边给他打开寨门,一边说:“老三,这么早就走了,我可趁你不在家,去爬嫂子的炕头了。”韩老三说:“闲着也是闲着,你愿去就去吧,就看你嫂子认不认你那家伙头。顺便告诉你一声,我是刚从你老婆的被窝里出来。”两个人打着嘴架,韩老三往西南去,那个民兵去寨门西北玉米垛边洒尿,刚解开腰带突然被几只大手按住了,低声说:“不许动,动就要你的命。”这个民兵还算机灵,立即知道碰上汉奸队了,却故作不知,说:“闹啥闹啥,闹笑也不看时候,屙泡屎也不让清静。”趴在他身边的人说:“放老实点。谁和你闹笑?老实说,县委和县大队在村里住吗?”民兵装聋作哑,说有啥咸味淡味的,村里几个小青年组织了个保家团,看看寨门防个小偷小摸,哪有啥啥大队?见问不出话,便押着他往西北方向的山坡上走,准备交给他们的长官详细审问。那个民兵发觉押他的人只是抓住他的棉袄时,用力一甩双肩,挣脱了棉袄,光着膀子向寨里跑,一面跑一面喊汉奸队来了,汉奸队来了……寨外的人没料到他来这一招,又不敢开枪打,怕暴露了目标,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跑进寨门。

    王鹏查岗正走到西门,听那个民兵一说就知道村子被敌人包围了。他四面放出岗哨,竟然都没有报警,说明这帮敌人非常狡猾。现在敌人到底有多少,都从哪个方面来,一时弄不清,因此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死守村寨。他派小六子去传命令,三个排分别死守三个寨门,剩下的一个排作为预备队,东门外是个下坡,敌人从那里进攻的可能性最小,由村里的民兵前去防守。

    王鹏立即去向汪洋司令员和赵笃生专员汇报情况,汪洋司令说:“王鹏同志,你的安排很好,不要慌,不要怕,我们有坚固的寨墙可以防守,敌人一时攻不进来。你放心指挥战斗,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王鹏说:“我已经向村里民兵打听,村里有地窖,首长先进去躲躲。”

    汪洋司令说:“不必,我们都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哪会一听到枪响就躲的道理。”

    吕新正说:“王连长,你不是派出了哨探吗?为什么都没有发出信号?这实在太奇怪了。还有,到底有多少鬼子兵,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王鹏说:“我哪里说的清,鬼子也没事先和我商量。我已经派出人到村外侦察,很快就会回来的。”

    吕新正问汪洋司令是否现在就向独立团发报求援。汪洋司令说:“新正同志,你也不要慌,前线的战士正在打鬼子,不要轻易干扰他们。”

    一时间村里鸡飞狗跳,喊声锣声响成一片。村里男女老少都到街心碾棚集中,全村的可用的武器都集中过来了,除了大刀长矛,还有八杆清朝制抬杆炮。村里有县大队设的兵工厂,主要是造土火药和地雷。仓库中有两百多斤火药,也都运到寨墙上去备用。王鹏说:“老少爷们,我们被鬼子汉奸包围了,情况很紧急,但大家也不要害怕,咱阁老村的寨子在十里八村结实是出了名的,鬼子汉奸一时也攻不下来;我们部队有电台,很容易就能搬来救兵。青壮年爷们帮忙守寨墙,老人妇女孩子一律找地方藏好,不要在外面乱跑。”

    天已经蒙蒙亮了,寨外的山坡小河和西北山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穿草绿军装的是鬼子,穿黄衣戴大沿帽的是皇协军。整个山头都布满了,至少有五百人。王鹏向南北两面看了看没有发现日本兵或者皇协军,显然他们集中兵力要从西门突破。王鹏让人立即把附近能拆的院墙能搬的石块都堆到西寨门,把寨门封死。山上的鬼子兵向村里连开两炮,王鹏说这是鬼子试探咱们的火力,没有命令一律不准开火。

    天亮了,皇协军在前日本兵在后,借着凸凹不平的地势向寨墙爬过来。离寨墙还有几十米远时,王鹏一声令下,所有武器一齐开火,手榴弹在寨墙下炸得碎石乱飞。敌人没料到会遇到这么猛烈的炮火,嚎叫着逃回阵地,寨墙外横七竖八躲倒十几个皇协军和日本兵,有两个日本兵被炸伤了,一边没人腔的嚎叫一边向回爬。一个战士举起枪要射击,王鹏制止了:“省一粒子弹吧,一个伤员能拖住他们两个人。”

    敌军组织起了第二次进攻。这次日本兵和皇协军分成十几股分散向寨墙逼近,王鹏指挥战士们分散开来,等敌人近了,又是一阵猛轰,寨墙外又抛下七八具尸体。这样连续打退了三次进攻。村里的人们已经不再对那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心惊胆颤,青壮男人们走上寨墙帮助搬运弹药。

    王鹏把一排长叫过来,对他说:“看来敌人就是这一路,你带你的人从东门出去,占领南边山头,咱们两路夹击。敌人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山坡上的迫击炮,你把狙击班带上,先把敌人的炮手干掉。记住,不要和敌人硬拼,不要暴露你的真实人马,安排部分战士在山头上来回转圈,把鬼子搞迷糊。”

    日军和皇协军退到寨墙外百多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王鹏说:“大家注意,鬼子要开炮了,大家立即从豁口边散开,这里是敌人轰击的重点。”

    战士们弯着腰在墙上散开,果然,敌人的迫击炮对着寨墙豁口处猛烈轰击。炮击停止后,日伪军又向寨墙边冲过来。战士们重新向豁口处集中,居高临下向敌人射击,然后敌人轻重机枪一起开火,火力非常凶猛,王鹏他们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这时,南边山上响起枪声,狙击班的战士趴在半山腰,专打敌人的迫击炮手。敌人主力都在寨墙外,一时无力回援,而山上一排也开始射击,山头上人影晃动,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敌人开始慌乱,鬼子指挥官被狙击手击中胳膊,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王鹏命令二排留两个班守寨墙,其他战士包括民兵全部出寨向敌人进攻。鬼子伪军受到两面夹击,慌忙撤退。伤员来不及抬走,鬼子军官命令全部枪杀。王鹏他们冲上鬼子阵地时,除了一名伪军班长没被打死外,鬼子伪军十一个伤员全被枪杀。王鹏与一排合兵一处,一直向西南方向追出5里地,鬼子掩护部队占据山崖向王鹏他们射击,王鹏肩膀受伤,只好率队撤回。

    战士们打扫战场,缴获十几支长枪,一挺轻机枪,一门迫击炮,还有三箱子弹。鬼子伪军死尸共24具。我方伤9人,牺牲7人,其中民兵2人。汪洋司令员、赵笃生专员等人都在寨门外迎接他们,汪洋司令员夸奖说:“这一仗打的好。”

    吕新正说:“你放出去的岗哨回来了吗?他们为什么没发现敌人?”

    王鹏按住伤口说:“应该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问。”

    吕新正说:“要立即讯问。”

    远宜见王鹏伤口向外渗血,说:“王连长受伤了,先治伤要紧。”

    赵笃生专员说:“快,把王连长送到卫生班。”

    王鹏说:“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位首长,阁老已经不安全,我建议立即转移。”

    汪洋司令说:“王鹏同志,先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转移的事来得及。”

    ?

    泰山军分区在阁老村驻了不到一天,就转移到阁老东北方向的栾宫村。王鹏胳膊受了点小伤,他根本没当回事,自己抓把灶灰按在伤口上,以为第二天就会好的,没想到伤口会发炎化脓。

    远宜抽空来看他,见他正在龇牙裂嘴挤伤口,就说:“王鹏你疯了,不去找卫生员,要感染了怎么办?”

    王鹏连忙给远宜搬凳子,可是头有些晕,歪倒在炕沿上。远宜拿手在他额头上一试,火炭一样热。她说:“你都烧成什么样了,快去找卫生员。”

    王鹏摇摇手说:“这么点小伤,犯不着。”

    远宜跑到卫生所叫来医生,医生说:“伤口已经感染了,王连长不能大意,患上破伤风小伤也成大麻烦。”

    他要给王鹏打针,王鹏挣扎着说不用,把药留给重伤员。远宜生气了,呵斥他:“王鹏你不知道好歹,你非要把小伤养成大伤才甘心吗?”按住王鹏的胳膊说:“常医生,给他打针,不能由着他。”

    远宜回到机要室,放心不下王鹏,但又不能随便离开,所以让小宋一次次去看王鹏。到了晚上,王鹏还一直在昏睡,烧也没退。小宋看远宜着急的样子,开玩笑说:“师傅,你这么着急,王连长也不知道,等他醒了,我一定告诉他。”

    远宜说:“他天天没心没肺的,告诉他干什么?”

    “告诉他我师傅喜欢他。”小宋说,“师傅,王连长这种人,你心里有他,就得告诉他,要不你天天眼巴巴的,他还不知不觉。”

    “你个小妮子,胡说什么?我哪里就天天眼巴巴的了?”远宜说,“我们一起长大,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师傅不说实话,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要是我,早就跑过去对他说:王连长,我喜欢你,我是非你不嫁,这一辈子我跟定你了,其他女人的主意,你想都不要想。”

    远宜沉不住气,又跑到王鹏住处,小六子趴在床头,没敢睡熟,远宜一到就醒过来了。远宜一摸王鹏的额头,还是滚烫,他说:“六子,快去叫常医生,你们连长烧得太厉害。”

    常医生来给王鹏测一下体温,说:“他伤口感染病菌已经入了心肺,幸亏你来叫我,这时候要是不再打一针,那可真就大麻烦了。”

    小六子非常懊悔,远宜安慰他说:“不怪你六子,王鹏自己都不当回事,怪谁呢。我在这里陪一会儿,你快睡一觉吧。”

    远宜回机要室,叮嘱小宋千万不要睡觉,她在王鹏住处一直陪到天亮,摸摸王鹏额头已经退了烧,这才放心。王鹏醒过来看到远宜说:“咦,远宜你在这里干什么?”

    远宜说:“你烧得这么厉害,我过来陪陪你。”

    “那又何必,一点小伤,干嘛要你陪?”王鹏大咧咧的说,“你快走吧,机要室的纪律你又不是不知道,让首长知道了,算怎么回事?”

    远宜生气的说:“王鹏你真不是个玩艺,我要再来看你,我就不姓苏!”

    看着远宜远去的背影,王鹏问小六子:“六子,你远宜姐这是怎么了?”

    小六子说:“怎么了?你发高烧,人家陪了你一宿!半夜里去找医生给你打针,要不是远宜姐,这会儿你不知烧成啥样呢。”

    ?

    三天后,军分区在阁老召开了反扫荡总结会。苏盛玉率领的独立团主力,在莱北山区与平原交界地带,与日伪军周旋4天多,粉碎了敌人的扫荡,击毙击伤日伪军100余人,俘虏伪军20多人,其中有10多人在伪军排长高有法的带领下参加了八路军。地雷在战斗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日军早有防备,从张店调来了工兵,但因为用的是石雷,工兵的探雷器根本没有作用。敌人伤亡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地雷的功劳。但老百姓损失较大,雪野据点的日伪军因为吃尽了地雷的苦头,又追不上八路军和民兵,就拿老百姓报复,纵火烧了三个村庄,杀害老百姓80余人。

    赵笃生专员让部队和地方都要救济受害的群众,帮群众尽快把烧毁的房子盖起来,再按每人20斤的标准拨出救济粮。对李俊林进行表彰,奖励他手枪一支,大米十斤,并颁发“地雷大王”奖状,泰山时报派出记者专门采访。

    警卫连在王鹏的率领下,顽强勇敢的打退了日伪军的突袭,应该受到表扬;但派出的岗哨半夜后麻痹松懈,至使敌人从眼皮底下通过而没有发现,给予记过一次的处分,王鹏作为连长负有领导责任,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王鹏带伤参加会议,对军分区的决定坚决服从。

    政治部主任吕新正会后对赵笃生专员说:“赵专员,对王鹏同志的处理我保留意见。我还是坚持认为,应当认真调查,军分区机关刚到阁老,敌人就前来突袭,而放出的岗哨竟然毫无察觉,这里面难道没有疑点吗?”

    赵笃生说:“不是已经调查了吗?后半夜起了雾,恰好这时敌人悄悄通过,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至于敌人突袭阁老,那个伪军班长的交待也是可信的。敌人本来是要突袭莱芜县委驻地,因夜里有雾迷路,这才闯进了阁老。我们转移的消息昨天下午才对外公布,敌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并当夜突袭。你的警惕性很高,这很好,但不能无端怀疑同志,特别是当你的怀疑没有真凭实据时,这对维护团结是不利的。”

    吕新正说:“赵专员,我觉得军分区领导对王鹏同志都太偏爱。我把我的怀疑提出来,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汪洋司令批评我,没想到你也批评我。”

    赵笃生专员说:“新正同志,我兼着军分区政委,是你的直接上级,对你要求自然会更严厉一些,这一点你应该多理解。你说大家对王鹏同志偏爱,是有一点,他能打仗,也会打仗,对这样的同志当然人人都会偏爱。现在是战争时期,打仗是最重要的工作,一切都是围着这个重点展开。”

    吕新正说:“赵政委,你这是纯军事观点。军事干部有这种思想还可以理解,你是政委,不应该这么看问题。”

    这话让赵笃生专员很生气,但他涵养高,没发火,脸上挂着笑容,说:“政委也要有军事眼光。我知道王鹏去接你们的时候,和你闹过不痛快,但事情都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对王鹏有成见?我们政工干部是做同志们思想工作的,首先要把自己的思想工作做通才对。”

    吕新正见赵笃生专员与汪洋司令完全是一样的观点,知道多说也无益,就缓和了语气说:“赵政委批评的对,我可以郑重的报告政委,那件事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我提出我的怀疑,的确是从我应该担负的职责的角度提出来的。我会注意反思自己的思想和作风,是否有偏差和严重问题。”

    赵笃生专员笑了,说:“新正同志,言重了,你也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各司其职。你有这样的态度很好,我希望你多与王鹏同志交流,这个同志有些小毛病,但是个诚实、勇敢的好同志,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

    吕新正说:“好,我这就去向王鹏同志请教,这次战斗他打的的确是很漂亮。”

    吕新正去找王鹏的时候,苏盛玉正在埋怨王鹏,按照苏盛玉的设想,为了加强军事工作,团里准备设参谋长,副团职。汪洋司令的意思,就从几个营长中,挑选善于打仗的同志先代理参谋长。人选一个是秦三顺,一个是王鹏,苏盛玉倾向于王鹏,谁料在阁老村出了纰漏。

    “让秦三顺当这个参谋长就是了,我认为他比我合适。”王鹏说,“起码他比我心细是吧。”

    “打仗光心细够吗?”苏盛玉对王鹏这种态度很不满意,“一个指挥员,要下一个决心,必须有足够的胆气和果断!你以为我是出于私心才力主你当代理参谋长吗?我完全是为工作考虑!”

    “你也得为我考虑一下是不是?我刚在警卫连的位置上出了问题,我就得在这里爬起来。”王鹏说,“我这个人,就适合在山里和鬼子转悠,当面鼓对面锣的干。参谋长,就是跟着你在地图上画东画西,实话说我还不怎么稀罕。”

    “你拿我好心当了驴肝肺!”苏盛玉气得要走。

    “我也不能凡事听你的吧?”王鹏说,“当初入党是你劝我入的,入也就入了。这时候你又来劝我当参谋长,我明明刚犯了毛病,明明当不上这个参谋长,你偏要来我面前叨叨,这不是要我难看吗?”

    “你这人,真是不分香臭!”苏盛玉气恘恘走到门口,又想起事情来,转回身说:“让你这混球气糊涂了,差点把大事忘了。你和远宜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王鹏被问了个愣怔,问:“我和远宜怎么了?”

    “你装糊涂是吧王鹏?”苏盛玉见王鹏是这个态度,更加生气,“我妹妹老早就喜欢你,你不是不知道。自打她来到莱北见到你,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出来!王鹏我告诉你,我就这一个妹妹,我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心里怎么想的,痛痛快快给个话,别把她吊得不上不下。”

    “和远宜打小就在一块玩,她像个假小子,还经常欺负我,她怎么会看上我?我也从来没往那上面想啊!”王鹏真是倍感冤枉。

    但在苏盛玉看来,王鹏是装糊涂:“做人得讲良心王鹏,远宜经常偷偷给你洗衣服,你受半点委屈她就给你争理,半夜里给你叫医生打针,就是块石头,也应该知道她的心思吧?你天天就知道往李俊林家里跑,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雪莲?雪莲可是有男人的人,你可别犯浑。”

    王鹏又气又急,脸红到脖子根:“苏咸菜你放屁,我去李俊林家不是为了帮他造地雷吗?远宜给我洗衣服我也从来不知道,我还以为是小六子洗的,我正打算抽空表扬他呢。”

    苏盛玉说:“好,我不能冤枉好人。那现在我明白告诉你了,远宜心思全在你身上,你看着办!”

    苏盛玉咣当一声拉开门,见吕新正就在门外,吕新正打招呼说:“苏团长,你也在。我来找王鹏请教打仗的事。”

    苏盛玉定了定神,说:“吕主任啊,别向他请教,他这个人,不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苏盛玉向赵笃生专员汇报完事情,心有不甘,又去找王鹏。王鹏刚送走吕新正,看到苏盛玉又回来了,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盛玉说:“到屋里说。”

    到屋里关了门,苏盛玉一屁股坐到火炉旁,一边向里面加木柴,一面说:“我回来不是和你吵,是想和你平心静气的谈谈。你说在咱莱芜,哪有女方上赶着找男方的?我苏盛玉算破了这个例了。”

    王鹏这回气也没了,说:“远宜人很好,这没啥说的,就是我打小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苏盛玉说:“感情就是这么怪,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喜欢的要死要活,可那个人哪,要死要活喜欢的却是别人。天下的事情,好多能预测、能提前计划,就是感情这东西实在是个例外。”

    王鹏说:“你别给我吊书袋,说句我能听懂的人话。”

    苏盛玉说:“那我就说说我对雪莲的感情。”

    一听雪莲的话题,王鹏耳朵竖起来,眼睛也瞪起来,心里有点冒酸水。

    “咱俩打那一架前,我对雪莲也是喜欢的要死要活。我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爹娘围在我身边,我爹的头发好像突然白了许多,那时候我心里格登一下,回想打架的事情,仿佛做了一场梦。我伤好后,去济南找了七八天没找到雪莲,那时候感到人活着都没意思了。后来又借了程老师的自行车--当时那是全莱城第一辆,学了一天就骑着去了吉山。这一路全是上坡,又是刚刚学会自行车,累得连把也握不稳,好几次窜到玉米地里去了,弄了一屁股泥巴,就趴在石头上晒,等晒干了搓去泥巴再骑车赶路。我找到雪莲家里,没想到雪莲根本没去济南,都是我爹搞的鬼。当时雪莲出门了,她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抱柴禾,头发上也沾着柴禾。那是我第一次仔细看到卸妆后的雪莲,仿佛不认识她,心里不明白自己竟然会为她与你打得死去活来。雪莲娘留我在她家吃饭,我没吃,就骑车走了。回来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说不清楚原因。那时候我已经累得不行,自行车也上不去,一抬腿就跌倒。我把自行车扔在路边,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阴沉沉的天默默流泪。后来我想,大约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雪莲的爱情已经死了。后来也曾经在梦中梦到雪莲,但都是她在台上的身影。现在想想,其实我喜欢上的不是雪莲这个人,而是她演绎的那些角色。”

    “我和你正相反。我喜欢的是雪莲这个人,而不是她演的那些角色。有一次我进戏班后院,亲眼看到师傅在教训徒弟,一帮学戏的排队站在那里,师傅拿着花枪抽他们,抽的那个狠呀,连雪莲也不放过。我看到雪莲鼓着腮,眼里含着泪,可是不敢放声哭。我那时心里特别疼,就想冲过去替她挨打。还有一次,我记得是杨大夫刚搬到莱城的时候,我们弟兄仨去帮他收拾店铺,他给我们买了一包点心,我那份没舍得吃,留给雪莲。她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满脸笑容,看着我的眼睛那么亮。那时候,我就特别想抱抱她,但我没敢。”

    苏盛玉说:“那时候,我也是把好吃的留给她。”

    王鹏说:“你那不算数,你喜欢的只是个影子,我是真喜欢雪莲这个人。我跑到山里后,经常梦到她,很多时候梦到她死了,要不就是受重伤了,我常常是从梦中哭醒。后来我跟你出山,是为了能见到父母,也是为了打日本鬼子,可是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说过,就是当了八路,自己不再是土匪了,就有脸去见雪莲了。后来雪莲去莱城唱戏,被扣下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放了。那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就是李俊林。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会慢慢忘掉。没想到部队会来到莱北,又恰巧住在吉山。说实话,我是又喜欢又担心。我帮李俊林造地雷,有一半也许就是为了见雪莲。雪莲比她在莱城时变了很多,但在我眼里,在我心里,她一点儿也没变。我有时也担心,怕被人说闲话。但是我扪心自问,绝对没有做半点儿对不住李俊林的事,将来也不会做半点儿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事。”

    苏盛玉说:“我理解你对雪莲的心,可是王鹏,雪莲毕竟已经嫁了人,你再抱着这种感情不放,那会害人害已。”

    王鹏说:“这个我明白,所以有时候我是故意不去雪莲家里。”

    “雪莲到底喜欢过你没有,其实你也从来没有问过。退一步说,就是雪莲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心里也还有你,那你们也不能怎么样了。这种情况下,你避免犯错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你可以去喜欢的人。远宜满心里都是你,我相信你也不讨厌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一下远宜?”

    “咱部队的规矩,3年党龄,5年军龄,团职才能结婚,这个你比我清楚。我哪一条也不够。”王鹏说。

    “你这是借口,我也没说要你现在就结婚。”苏盛玉说,“现在关键是你的心,你只有把你心里打扫干净了,才有可能接受另一个人,才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好。”

    王鹏说:“我看吕新正对远宜有那个意思,他比我更合适。”

    “他?”苏盛玉说,“不要说远宜心里没他,就是远宜相中了,我也一个百不同意。我不喜欢他那种人。我告诉你王鹏,你要提防,那是小人。”

    “我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也从来不去套他的近乎,小人大人,与我没关系。”

    “我这样评价同志或许不对,但从感情上讲,我不希望这样的人做我妹夫。”苏盛玉说,“我的话你想想吧,关键是我妹子喜欢你,你总是不理她,她在我那里哭了几回了,我这当哥的,不能不上心。”

    听说远宜还为他哭过,王鹏感到十分惊讶。为了雪莲其实他也偷偷流过泪,这种心情他很容易理解。这说明,远宜至少现在是真的喜欢他。问题是,他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是有些措手不及。

    苏盛玉说:“话说到这份上,我这当大哥的多没面子。好,你自己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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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诡异肃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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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驻莱芜日军指挥官小林中佐把小岛叫到办公室,大发雷霆:“小岛君,这次军事行动失败,山东管区司令部非常不满意,你如何解释?”

    小岛说:“本次行动皇军受损,我请求中佐给我处分。但本次行动并未失败,按照预定计划,已经安排部分特高课人员渗透到八路队伍中。而且本次行动彻底摧毁了八路指挥机关驻地,数个村庄化为灰烬。”

    “这正是我要找你问清楚的事情,据我所知,你所摧毁的八路军指挥机关驻地,不过是平常的村庄,你的行为对皇军的军事行动毫无益处,反而激起中国人的愤怒和反抗,你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帮助土八路。”

    “对非治安区,必须进行反复的扫荡,这是指挥部既定的方针,我不过是在履行我的职责。中佐希望通过怀柔政策博得中国人的好感而不反对我们,我始终认为那是幻想!”小岛与小林的矛盾早已公开化,“我们已经占领莱芜4年了,可是莱芜的反抗力量依然强大,而且成为整个泰山地区的活动中心,我认为正是中佐怀柔政策所至。”

    小林拍案而起:“你作为军事行动的现场指挥者,难道没有责任吗?怀柔政策只在治安区实行,你的军事行动全在非治安区,你如何把责任推卸到怀柔政策上面?”

    小岛为小林的愤怒所震慑,鞠个90度的躬,说:“中佐息怒,属下出言无状。我有新计划要向中佐报告,希望中佐暂息怒火,容我详细报告我的计划。”

    小岛的计划,是利用渗透到根据地的特高课人员,摸清泰山区指挥机关驻地的准确情报,然后集中莱芜、章丘、泰安、历城、沂蒙5县的日伪军,对泰山区实行远距离奔袭、铁壁合围。

    “这个计划需要时间,要有足够的耐心。”小岛说,“而且我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以配合特高课人员获得土八路的信任。”

    小岛汇报了他的详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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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腊月,泰山军分区和泰山地委专署已经重新回到吉山村。王鹏天天想见雪莲,但做贼心虚,好几次走了一半又折回来了,打发六子去看看李俊林在不在家,六子飞跑了去飞跑了回,说不在。王鹏问:“那你没问啥时候回?”他是希望听到雪莲的消息。但六子故作糊涂,说:“没问。”

    王鹏知道李俊林靠在兵工厂,在家的时候很少。他倒是盼李俊林在家,那样他就有见雪莲的借口了。苏盛玉警告过他,雪莲已经嫁人了,他心里也非常明白,但就是压不下想见雪莲的念头。

    腊月初八是腊八节,家家都喝腊八粥。汪洋司令、赵笃生专员和群众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大家纷纷请司令部和专署的同志到家里喝粥。李俊林到警卫连来请王鹏,王鹏激动的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面子上还要推拖,小六子故意气他,说:“李队长,王连长不去,我代表王连长去吧。”

    李俊林说:“你个没长毛的小子,怎能代表了王连长。”拉着王鹏就走了。

    见到雪莲,王鹏觉得她更漂亮了,心里有鬼,神情恍惚。有几次李俊林和他说话,结果答非所问。小六子说:“我们王连长,前一阵伤口发炎,发了一场大烧,脑子烧得有些糊涂了。”

    雪莲掩饰不住的关切。

    王鹏说:“别听他瞎说,就是点小伤。”

    六子说:“幸亏远宜姐,陪了王连长一宿。”

    这话容易让人误会,雪莲李俊林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六子解释说:“我也在,远宜姐怕我睡着了不管王连长,所以也坐在炕沿上陪着。”

    雪莲说:“远宜妹子对王连长,那真是没的说。”又言不由衷的说:“王连长,要不我做媒,帮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王鹏像被蝎子蜇了,说:“不用不用,我这么粗拉的一个人,配不上人家。”

    六子说:“我们王连长有心上人了。”

    李俊林问:“是谁?让你嫂子去说和说和。”

    六子说:“那只有我们王连长知道了。”

    王鹏说:“别听六子瞎说,我们这种人,脑袋天天别在裤腰带上,娶谁那就是害谁。”

    雪莲说:“粥都凉了,喝粥吧。”

    政治部主任吕新政,因为到泰山区时间晚,他本人又不苟言笑,在莱芜人看来架子特别大,所以没有人专门邀请他,跟着别人去他又觉得没面子,所以自己躲在屋里不痛快。苏远宜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离开机要室,所以也没有出门。吕新正来到机要室,远宜连忙站起来说:“吕主任,您有何工作要安排吗?”

    吕新正说:“远宜快坐,快坐。我没事,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机关同志都被请到群众家里喝粥了,你没去?”

    远宜说:“我的工作不能随便离开,这您是知道的。”

    吕新正说:“是啊是啊,你工作就是辛苦,比警卫连还要辛苦。你看警卫连的同志们,都到群众家里喝粥了,王鹏连长被李俊林同志请到家里去了,李俊林同志说,雪莲从昨天就唠叨,要他来请王连长。”

    远宜听到雪莲两字,心里很不舒服,但她故作平淡的说:“警卫连和群众熟悉,当然要被群众请去了。”这时电台发出信号,远宜说:“对不起吕主任,我要接电报了。”

    按照工作纪律,机要室只有几个人能进入,虽然吕新正也是这几个之一,但也不宜随便出入。他知道远宜是有意赶他走,只好失望的出门。

    一个多小时后,汪洋司令、赵笃生政委回来了。看过电报后,立即把吕新正叫过去,说:“新正同志,省委社会部的赵部长你认识吗?”

    吕新正说:“当然认识,他是我的老领导、老上级。”

    汪洋司令说:“好的很,赵部长要到我们泰山军区视察工作,明天就到,我们要派人到莱东去接应,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和王鹏了,你和王连长协商一下,从警卫连带一个班的战士。注意路上要千万小心,只走山路,不走大道,万一遇到敌人,不能恋战。”

    吕新正听说要他和王鹏一起去接,有些不高兴,说:“司令员,王鹏连长就不用去了吧,首长安全全靠警卫连呢,给我派几个勇敢机智的战士,再派个得力的排长,绝对没问题。”

    汪洋司令说:“赵部长安全非常重要,我们不能大意。让王鹏去,主要是考虑他地形熟。”

    吕新正说:“从警卫连里找几个地形熟的同志容易的很,您就放心吧,我也是从战场上走过的人,一定把赵部长安安全全接过来。”

    汪洋司令沉思一会儿,说:“那好,你告诉王鹏,一定要挑得力的战士,弹药要备足。”

    吕新正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发人去叫王鹏:“去把王连长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王鹏还没回来,吕新正很不高兴,说:“首长都回来了,他还没有回来,他这警卫连长是怎么当的。马上去找他。”

    一会儿功夫,王鹏过来了,说:“吕主任,有何吩咐啊?”

    吕新正一本正经的说:“王鹏同志,首长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没回来?不就喝碗粥吗,有那么费功夫吗?”

    王鹏看不惯吕新正的作派,说:“粥早就喝完了,可是李俊林同志还有造地雷的事情和我商量,所以回来晚了。”

    “我不明白,造地雷你能帮上什么忙?”吕新正说,“你的长项好像是枪法比较准,胆子比较大。“

    “这个吕主任还真不知道了,造地雷需要引火管,引火管是用铝管制作的,可是咱没铝管,就改用锡管。而我家是制锡世家,所以拉火管的事还真能帮得上。“

    “哦,是这么回事。”吕新正说,“今天找你过来,是汪司令员的命令,要你挑十个勇敢机智的战士跟我去莱东接省社会部的赵部长,他要来泰山区视察工作。”

    王鹏说:“就你一个人带人去?”

    吕新正说:“是啊,汪司令这样安排的。你给我选个得力的班长就行了。”

    “我把三排的韩排长派给你,他打过几十次仗,有经验。”

    “不必了,我吕新正也是打过仗的人,这点任务要是完不成,我在泰山区就没脸呆了。”

    王鹏让三排挑选一个班的兵力,由一班长带领,跟随吕主任去莱东。吕新正带队出发后,王鹏去找汪洋司令,汪洋司令说:“这次是去莱东,基本不通过敌占区,应该问题不大。吕主任也是希望借此机会,锻炼一下实战能力,他的心情我们应当理解。明天你再派一个班,去接应一下,如果没有危险最好,如果真有危险就把敌人引开,保证赵部长安全到达莱北。”

    吕新正率人于当天下午4点多赶到莱东,见到赵部长激动得眼角含着泪。赵部长握着他的手对大家说:“小吕是我的老部下,我呢一直在省委工作,他又去延安学习,我们都两年不见面了。”吕新正说:“两年零3个月了。”

    吃过晚饭,吕新正到赵部长屋里啦呱,赵部长详细询问莱北的情况,又问工作是否顺心。吕新正说:“我感觉整个泰山区,军事主义思想太重,个别指挥员,仗着能打仗,不把组织和上级放在眼里。”

    赵部长说:“现在是战争时期,注重军事也没什么错。思想政治工作是一门艺术,要做好也不容易,做好了,它的作用也是很大的,这是我们党的一大优势。”

    “问题是,整个泰山区都不注重思想政治工作,我工作起来难度很大,有些同志认为思想政治工作是形式主义。我想去当军事干部,指挥战斗,他们又不答应。”

    “当军事干部不是你的特长。小吕,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会遇到困难,你觉得思想政治工作有困难,那么军事工作有没有困难?困难大的很,而且那些困难都是关系着我们每一个战士的生命。”赵部长语重心长的开导,“遇到困难就想躲,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的作风。如果是因为困难就要换岗位,换工作,那就是当逃兵。你小吕不是当逃兵的人嘛!”

    吕新正说:“我不是想当逃兵,我是想做出点成绩让大家看看,我吕新正不是孬种!”

    “好,有这种思想就好。任何人、任何工作,只有做出成绩,充分发挥了你的作用,你才会有地位。你做思想政治工作,如果能让战士们更团结,更加坚定抗日的信心和决心,那就谁也不敢小看你。所以,你还是要反思,反思一下你的方式方法问题。”

    吕新正并不认为自己的方式方法有问题,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对老领导满怀了尊重与敬仰,他连连点头表示虚心接受。

    “现在抗日战争面临着许多困难,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抗日战争一直是两条线的斗争,一条是战场上面对面的战斗,一条是反特除奸的斗争,特别是把渗透进根据地的敌特人员挖出来,在某种程度上说,与面对面对敌战斗一样重要。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我希望你在这方面能多做些工作。”

    吕新正意识到赵部长有意让他参与新的工作,但赵部长不明说,他也只好装糊涂。他说:“这些工作有专门人员负责,政治部不负责这一块。”

    赵部长说:“社会部目前有一项工作,就是反对托派斗争,这项工作主要由社会部来做,泰山区社会部的力量较弱,这次我到泰山区来,会建议他们加强一下社会部的力量。”

    吕新正说:“如果老领导需要政治部配合,我们会全力以赴。”

    赵部长说:“你有这个态度很好。到底如何加强,我没有成见,还要与泰山区的领导同志们沟通。”

    第二天五点多,他们就起程到莱北,一路非常顺利,中午饭前赶到了吉山村。吃过午饭,在汪洋司令办公室召开党委扩大会议。汪洋司令员、赵笃生专员、吕新正主任、社会部耿部长、独立团苏盛玉团长参加会议。

    赵部长通报了当前抗日形势后,说:“经过近4年的抗日战争,日军迅速占领中国的妄想被挫败。日军的策略进行了调整,对国民党军队,加大诱降的力度,最近山东地面5000多国民党部队整建制投降日军。对抗日根据地,软硬兼使,所谓硬就是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反复的扫荡,特别是在华北地区,实行治安肃政计划,我抗日军民遇到了许多困难。所谓软,就是派大量汉奸、特务向抗日根据地渗透,分化抗日军民,刺探根据地情报。因此各抗日根据地要特别加大反奸反特的斗争。另外,在我们军政队伍中,有没有托派存在?关于什么是托派,社会部的耿部长参加过有关会议,托派有什么表现,有什么危害,也都是很明确的。我们的原则,就是坚持实事求是,有就绝不姑息,没有也不能无中生有,总之目的就是让我们的军政队伍更加纯洁,让我们的抗日队伍更加坚定顽强。这里我有个建议,政治部的吕新正同志,是我的老部下,对他的为人我比较清楚,原则性强,灵活性不够,但他心思缜密,工作作风扎实,我提议他参与一下社会部的工作,主要是帮助社会部加强一下反奸反特,并留意有无托派的问题。当然,我只是提议,是否妥当,还请汪司令、赵专员你们来决定。”

    汪司令和赵专员当即表示,完全同意赵部长的建议。

    赵部长又提了几点要求。无论是反奸反特,还是托派问题,工作对像是我们抗日军政队伍,渗透进来的汉奸特务,脸上也没写着字,所以工作起来会很困难,要慎之又慎,不能让汉奸特务漏网,更不能让无辜同志受冤枉。这项工作要内紧外松,不能造成紧张气氛,尤其不能搞人人过关。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一定做好保密工作,尽量缩小知悉范围,以免给我们自己的同志造成不必要的压力。这项工作要在泰山军分区和地委的领导下进行,具体负责的同志要真正负起责任。吕新正同志责任重大,一定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委托。

    会后,社会部耿部长主动找吕新正衔接工作。吕新正说:“老耿,你是老同志,我要多向你学习。”

    耿部长说:“吕主任你太客气了,从今天开始,社会部正式接受你的领导,有什么工作,你直接安排我就是。”

    吕新正说:“耿部长你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咱们在一起工作就是缘份。政治部是领导不着你社会部的,但是领导这样安排了,我们俩就互相帮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工作做好。赵部长为人谦和,说话客气,我了解他的脾气,今天他说我的那些话其实说的很重了,一定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委托,老耿你想想,这是一份多大的责任!”

    耿部长说:“是啊是啊,可是怎么开展工作,我心里还真是没底。”

    吕新正说:“反奸反特,清查托派分子,我觉得要在细致上下功夫,要善于从细节中发现线索。你想,既然是汉奸特务,他隐藏的再深,其心理和咱们革命同志总是有区别的,在工作生活中必然会有所暴露,关键是我们能否明察秋毫。从工作方向上来讲,我们要从投诚过来的人员身上下功夫。从工作方法上来讲,我觉得还要依靠群众的力量,我们要到普通战士、普通机关人员中间去听取他们的意见,当然这要讲究方法,你不能说我来了解一下谁是特务,那样反而打草惊蛇。社会部的力量也要充实,要悄悄选调一部分精明强干的同志到我们手下帮助工作,特别是有侦察、调查经验的同志。”

    苏盛玉开完会顺便去看看妹妹远宜,他不能进机要室,让人把远宜叫出来。远宜安排徒弟小宋注意监听,收拾一下出来见哥哥。苏盛玉在院子一角站着,说:“远宜,我时间很紧,还要回团部开会,长话短说,这一阵王鹏那混小子对你怎么样?”

    远宜说:“能怎么样?他从来没看过我一回。我天天见不到他人影。”

    苏盛玉说:“你这是机要室,人家怎么来找你?依我说,你既然喜欢他,就放下架子,主动去找他。”

    “我哪还有啥架子,我去找他,说三句话,他只应一句,你让我怎么说?”远宜委屈的说,“他心里分明还装着雪莲,我热脸贴他冷屁股。”

    苏盛玉说:“瞧我这好妹子,说的哪像女孩说的话。既然这样,你何必非要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三条腿的哈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一大把我也不稀罕。”远宜耍大小姐脾气,“我就看上他了,这辈子非他不嫁。”

    “远宜,我就不明白,你看上这小子啥了?他有啥好,让你这么死心踏地?”苏盛玉对妹妹的这份感情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小时候天天闯祸,书没读几天,和你也没有共同语言,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远宜说:“我从小就看上他了。小时候别人欺负我,你这当哥哥的替我出过气吗?哪一回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不开心的时候,不都是他哄我?”

    苏盛玉说:“哦,闹了半天,你就喜欢他这个?他那是犯混,莱城半条街,谁不知道他是打架大王?三天不打架拳头就痒痒,他哪里是帮你出气,他是看到有架打就兴奋。他爹提着鞋底满街追打他,那时候谁不讨厌他,你还拿他当个宝。”

    “你说的不错,他爹是打过他好多回,他总是不改。有一回他帮我出气打了人家,结果被他爹踢伤了腿,好几天不能下床。我去看他,要告诉他爸是我惹的祸,可是他不让我说,他说:‘脑袋拧下来不过碗大的疤,这点小伤算什么。’那时我就在心里说,当我长大了,一定嫁给他。”

    “妹子,不是哥说你,他那是耍二杆子脾气,你就喜欢他那副德性?”苏盛玉说,“再说,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孩子时候的想法能坚持一辈子?我就不明白,你上过省立师范,在延安又上过无线电培训班,难道就没有遇上一个入你法眼的人?”

    “追我的人能拉出一个班,可是我心里一直就只有王鹏。”

    “你喜欢的王鹏只是小时候的一个影子,不是现在的王鹏。”

    “不,小时候的王鹏就是现在的王鹏,现在的王鹏就是我心里的王鹏,我回来时第一次看到他,就明白我的心还完全在他身上。”

    苏盛玉叹息着连连摇头。

    这时汪洋司令员在远处向苏盛玉招手:“苏团长,和你妹子说话呢,说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苏盛玉说:“我走了,你再好好想想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么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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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社会部耿部长找到吕新正说:“吕主任,有重大发现。”

    吕新正示意他关上门,问:“什么发现?”

    耿部长说:“两个月前,反扫荡的时候不是有十几个伪军投诚吗?后来经过教育有七个回了家,有三个人留到我们部队中。我们在调查询问这三个人时,有一个姓高的,叫高有法,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

    “他们是渗透进来的敌特?”

    “不是。他这个人,原来在济南警察局干过,后来被编入伪军中任班长,被我们俘虏时是排长。他自己说,刚被俘虏时也没打算干八路,可是经过我们的教育,也通过他自己的观察,他认为我们八路不同于国民党军队,更不同于现在伪军,咱们官兵平等,虽然生活条件很苦,可是每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好,渐渐他就喜欢上我们的部队了,所以自愿留下来。”

    “这个有可能,这就是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这可以做个典型,让大家充分认识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意义。”吕新正对这个典型很满意。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吕主任,这个高有法不是当过警察吗?所以养成了仔细观察的习惯。他向我们反映了个情况,十二区的副区长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副区长经常晚上到一个寡妇家里去,这个寡妇在雪野据点有个相好的,是个汉奸,给日本人当翻译。我们跟踪发现,这个副区长到雪野与这个翻译接过头。”

    “如果仅仅是与寡妇有牵连,那一般就是男女关系问题;他亲自与汉奸接头,的确值得怀疑。立即秘密询问,但要注意,不要先入为主,听听他如何解释。”

    耿部长说:“有件事请示吕主任,我没有审讯经验,前一阵我与公安商量,能否借个把人给我们用,人家不答应。”

    吕新正说:“不答应就不答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再说借人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自己想办法,建队伍,有自己的队伍工作才好开展。”

    耿部长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刚刚说到的这个高有法,我看在这方面非常内行,能否让他参与这项工作。”

    吕新正说:“可以,正好借此机会,考验一下他是否真心向往革命。进展情况要及时向我报告,是否向分区领导报告,我们商量后再作决定。在没有定论以前,一切要秘密进行,不扩大影响,以免对被询问同志产生不好的影响。”

    耿部长让人去请十二区的副区长刘夏山,他一进门看那阵式,分明是审讯犯人。他一时摸不着头脑,问:“耿部长,您这是要……”

    坐在一旁的高有法说:“刘夏山,为什么叫你你心里清楚,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可能会得到宽大处理,如果你故意隐瞒,只能加重对你的处罚。”

    副区长刘夏山从此再没有回去过。按他最初的解释,去找那个女人,是因为和那个女人有亲戚;而那个女人的表哥在雪野据点当翻译,因此正在通过她做工作,争取那个翻译官为我们做事情。这件事是十二区区长安排的。

    然而,面对高有法花样百出的审讯手段,刘夏山后来改口了:他和那个女人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通过那个女人为雪野据点的敌人提供情报。然而,高有法认为这还不是事实的全部,几天后,刘夏山供认,他是托派的成员,他的上级就是十二区区长。

    看了刘夏山按了手印的供词,吕新正又惊又喜,惊的是托派竟然形成了自己的秘密组织,喜的是及时把他们挖了出来。他还有点不放心,问耿部长:“高有法可靠吗?我们不要中了敌人的反间计。”

    耿部长说:“我多次对他进行考验,以我的观察,绝对可靠。在审讯方面,他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吕新正说:“你们要乘胜扩大战果,秘密讯问刘夏山,我要亲自去旁听,我对高有法还是不放心。”

    第二天,十二区区长被叫到社会部开会,从此再也没回去。

    旁听完审讯,吕新正对高有法完全放心,而且对他的审讯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拍着高有法的肩膀说:“有法,你就和耿部长多辛苦,把隐藏在我们内部的托派、汉奸一个不剩的挖出来。赵部长说的对,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一种不安的、诡异的气氛在泰山区漫延。有一天赵笃生专员把吕新正叫到办公室,问:“新正,听说十二区的正副区长,还有两个村的民兵队长都被抓起来了?”

    吕新正说:“我正要汇报这事呢。本来我打算早汇报的,可是为了慎重起见,没拿到确切证据前,我不想把事情扩大,怕冤枉了自己的同志。”

    “那么说,现在拿到确凿证据了?”赵专员问。

    “是的,我这就把调查资料和口供拿来。”

    “这样,这么大的事情,汪洋司令必须知道,你现在去拿材料,我们都到汪洋司令那里说。”

    汪洋司令、赵专员看完吕新正交来的材料,非常震惊,在他们印象里,出了问题的这几个人都是很好的同志。

    “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善于伪装,把我们都骗过了。”

    “我的意见,还是慎而又慎。人先看起来,但不要扩大影响,目前仅限于我们四五个人知道。等事情确保准确了,我们再向省委、省军区汇报。”

    赵笃生专员同意汪洋司令的建议。

    “现在看,托派在我们泰山区隐藏的很深,他们两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吕新正说,“根据刘夏山的交待,我们部队中也有他们的人。”

    “不要草木皆兵。”赵专员说,“新正同志,这件事情一定慎重,慎重,再慎重。抓错一个同志,我们就会蒙受不可弥补的损失。”

    “这样,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不能抓人。对抓了什么人,要及时向军区汇报。”汪洋司令说。

    吕新正回到社会部,把耿部长叫过来,说了汪洋司令和赵专员的意见。

    “这就难了。”耿部长说,“没有确凿证据不能抓人。可是要是不抓人,哪能得到确凿证据。”

    “两位首长不了解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吕新正说,“可是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必须为整个泰山区的安全性、纯洁性负责。我们不抓人,客客气气的把人请来,好吃好喝供着。拿不到确切证据前,我们也不能向军区汇报。如果查清楚确实没有问题,再把人放回去就是。”

    耿部长点头说:“这样最好,避免影响造成了,人却没有问题,那样工作就被动了。”

    “有一个人,我一直怀疑。”吕新正说,“但是领导对他的印象好像特别好。”

    耿部长问:“是谁?”

    “警卫连王连长。”吕新正说,“说不上为什么,我对这个人印象不好。还有前次在阁老村,军区机关刚刚入驻,敌人就来了个突然袭击,警卫连放出了4路警戒哨,竟然一路也没有发现,最后结果说是敌人迷了路误撞到了阁老,这也太巧了。”

    “王连长这人,心直口快,又能打仗,领导和同志们都对他不错。”耿部长说,“我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是啊,是啊,正因如此,我在想,是不是我有偏见?”吕新正望着耿部长说。

    “这也不好说。”耿部长说,“从最近的成果看,真正的敌人往往外表上反而不像敌人,只凭大家的感觉是没法辨认出来的。”

    “这样行不行,耿部长?”吕新正说,“先悄悄调查一下,看有无可疑线索。”

    耿部长直接去社会部调查室找高有法,把任务交待给他。高有法非常重视,凝着眉头说:“警卫连关系着首长的安全,我一定慎重对待。”

    吕新正从社会部出来,正碰上秦三顺营长,他赶上去拍拍秦三顺的肩膀说:“秦营长,哪里去呀?如果不忙,到我办公室坐坐怎么样?”。

    秦三顺对吕新正的印象也并不好,他客气说:“吕主任有事吗?如果是命令,我当然执行。”

    吕新正说:“看你说的,我哪能给你下命令?说没事也没大事,说有事还真有点事,走,到我屋里坐坐。”

    到了吕新正屋里,吕新正给秦三顺倒上一杯水,说:“在泰山区,秦营长是老革命了,仗打得多,心思又细密,是独立团的台柱子。”

    秦三顺说:“吕主任可不要给我戴高帽,我脑袋小,受不住。”

    吕新正说:“还真不是给你戴高帽。三顺你不知道,最近军分区打算给独立团配参谋长,你是热门人选――当然这还在保密状态,话不传外耳――汪洋司令极力推荐你,赵政委推荐你和王鹏,苏团长坚持推荐王鹏。这样,一时没法决定,就暂时挂起来了。”

    秦三顺说:“这都是领导考虑的事,我无话可说。”

    吕新正说:“我个人是极力赞同你来出任的。王鹏最大的毛病是胆子太大,他适合冲锋陷阵,但当参谋长是不合适的。我是出于公心。王鹏是苏团长一手带出来的,所以有些偏心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点我也有看法,而且跟苏团长提过。”秦三顺说,“说起来王鹏还是我带到莱东的,那时我就是排长,他还什么也不是,现在事事都和我争个高低了。都是苏团长惯起来的毛病。”

    吕新正说:“公道自在人心。王鹏不仅仅是胆子太大,虑事不周,还有可能存在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秦三顺不解。

    吕新正说:“现在不好说,但我相信我的判断。你是比较了解他的,而且也不会袒护,因此希望你如实反映问题。于公,有利于泰山区的稳定和安全,于私,也有利于你这个最合适的人出任独立团参谋长。你说说看,王鹏有什么明显的缺点、疑点和令人不解的方面?”

    秦三顺边想边说,都是个人性格问题,并不是吕新正需要的。

    吕新正只好直接说:“我怀疑――当然仅仅是怀疑,王鹏有可能是托派,是日伪费尽心思安插的内奸。”

    “这绝对不可能。”秦三顺说,“我看不上王鹏的作派,可是要说他是内奸,我第一个不同意。”

    吕新正说:“三顺同志,不要被假相蒙住了双眼。王鹏不仅是泰山区的潜在危险,也是你最大的对手,我还是那句话,把他的问题揭露出来,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秦三顺说:“吕主任,你找错人了,我秦三顺,不是靠陷害同志向上爬的人。我还要提醒您一句,泰山区都是经过战火考验的战士,没那么多什么托派。你们这么搞,当心成了泰山区的罪人!”

    望着秦三顺远去的背影,吕新正又无奈又气愤,吐口唾沫说:“不识抬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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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这天,吕新正拿着托派莱芜县委案材料到赵笃生政委住处,汪洋司令也在,两个人边吃炒豆边说笑。赵政委热情招呼说:“新正来了,快坐下吃炒豆,房东大娘刚送过来的。”

    吕新正说:“老乡也给政治部送去了,我刚吃了过来的。”

    汪洋司令说:“莱北的老百姓真是太好了,炒了几把豆子,自己不舍得吃也要送给我们,你不收还不成。”

    赵政委抓一把递给吕新正,说:“见者有份,你尝尝我们的味道如何。”

    吕新正尝了几粒,说:“你们这个咸一些。”然后开始正式汇报。根据侦破的情况,在莱北地区,形成了以原十二区区长为书记、副区长为县长的托派莱芜县委县政府,他们对内拉拢我党政干部,对外与日伪勾结,向日伪提供情报,给我根据地造成了重大损失。根据吕新正的意见,要召开公审大会,枪毙8名骨干分子。

    汪洋司令和赵笃生专员都不主张杀人太多,最后决定,先向省社会部报告,只枪决首要分子,其余8名骨干撤销职务,遣回原籍。其他协从人员,撤销职务,在社会部监视下工作。

    第二天上午,公审大会在吉山村南河滩举行,社会部耿部长报告破案经过,汪洋司令员讲话,吕新正宣布原十二区区长死刑。随着一声枪响,十二区区长倒在河滩上,公审大会结束。大家议论纷纷,都没想到托派分子竟然隐藏这么深。

    吕新正中午赶到社会部,与社会部的同志们一起聚餐。他以水代酒敬大家:“托派莱北县委的破获,是泰山区反奸反特斗争的重大胜利,为整个泰山区避免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莱北不同于一般抗日根据地,她是泰山区抗日根据地的心脏,是军分区、地委、专署的驻地,如果不是及时破获这一大案,军分区、地委专署首长的安全无法保证,整个泰山区抗日根据地将面临被彻底破坏的危险。我不是危言耸听,泰山区如今三面都是日伪据点,一旦奸特与日伪里应外合,大家想想看,泰山区抗日根据是不是将面临灭顶之灾?所以,大家的贡献是巨大的,与面对面的阵地战相比也毫不逊色!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大家是在一条隐蔽的战线上冲锋陷阵。领导虽然没给大家记功,但在心里,我给大家记功了!部队有纪律,不能喝酒,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

    大家都举起水杯,回敬吕新正。

    “大家不要有歇口气的想法。既然有托派莱北县委,那么会不会有托派泰山地委?托派形成了这样强的势力,能仅仅是莱北县委吗?所以,我们的这点成绩,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大家要继续努力,外松内紧,不可给托派分子、汉奸特务以喘息之机。”

    吃完饭大家散去,高有法、耿部长留了下来。吕新正说:“这次破获大案,你们两个功劳最大。你们放心,组织上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耿部长将来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有法呢,我准备争取你出任社会部调查员,大约相当于副连级。”

    两个人都表示,这些都他们份内工作,从来没有向组织要职务的想法。

    高有法尤其感动,他说:“吕主任,我活了30多年,现在回头看,30年的路都走错了,唯有到了抗日根据地,我才重新获得新生。我要求组织上考验我,我做梦也想加入党组织。”

    吕新正说:“好啊,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已经向组织靠拢了。但是入党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对你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因此你要更加努力工作,接受组织更大的考验。”

    高有法说:“我会以百倍的努力接受组织的考验。吕主任、耿部长,经过前一阵的调查,我发现警卫连王连长嫌疑很大。”

    吕新正说:“都有什么可疑,说说看?”

    高有法一一汇报,吕新正说:“问题果然比我想像的还严重。不过,王连长关系着首长的安全,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打草惊蛇。你再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向我汇报后再说。如果王鹏有问题,那真是太可怕了。”

    下午军分区和地委召开会议,分区和地委、行署领导,独立团苏团长、警卫连王鹏参加会议。军分区和地委已经决定,要在莱北召开一次重要会议,泰山区所属7个县县委书记、武装部长、县大队队长、部分军事骨干参加,从现在开始筹备,要内紧外松,做好安全保密工作。警卫连要搞好警戒,社会部要做好防奸防特工作,地下组织的同志要严密注意各据点敌人动向。独立团主力近期不能离开莱北,随时准备迎击可能来犯之敌。还要从排以上干部中选出具有战斗经验的人员,组成一个教导排,要对各县武装部长、县大队队长、军事骨干进行游击战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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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吉山突围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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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驻莱芜大队部,小岛正在向小林汇报最新得到的重要情报。

    “泰山区的土八路,近期有一个重要会议召开,7县县委书记、武装部长、军事骨干参加,估计有150余人。这是一举摧毁泰山区的天赐良机。”

    小林又惊喜又疑惑:“情报准确吗?会不会是八路耍的圈套?”

    “绝对准确。特高课高级特工已经获得泰山军分区的充分信任,一场肃托运动正在泰山区展开,打击对像正在向关键人物扩展。”

    小林对肃托运动不理解,小岛解释说:“简单说就是共产党内部争斗,我们派去的特工在这一运动中处于关键位置,正好借机消灭一部分八路军政干部。警卫连、独立团的首脑已经进入肃清名单。”

    “如果情报准确,这将是一个绝佳的时机,我将直接向土桥将军汇报,调动泰山区周围的皇军和皇协军,对泰山区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剿行动。”

    小岛说:“我请求中佐批准,我亲自指挥这次清剿。”

    小林笑笑说:“小林君的功劳我不会埋没的,我会向土桥将军推荐,由你任这次清剿的总指挥。”

    小林说:“我们内部很可能有八路的奸细,而且不止一人。其中,姓苏的县长嫌疑最大。”

    小岛问:“你是说苏正曦?怎么可能?他为皇军服务四五年了,经过了多次考验。”

    小林说:“支那人是非常狡猾的,最善于伪装。现在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儿子就是土八路泰山区独立团的团长。”

    “是吗?”小林有些意外,“苏的儿子参加了土八路,他是坦白过的,但生死未知,杳无音讯。”

    “杳无音讯那是姓苏的说法,无论他是不是八路的奸细,对支那人提防些总是有好处的。”小岛说,“对支那人可以利用,但绝对不能信任,更不可以朋友待之。”

    这话让小林不高兴,小林与苏正曦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说:“以华制华是大本营的战略,与支那人交朋友,也是利用支那人的一种手段。”

    小岛走后,小林立即给驻山东日军总司令土桥将军打电话,土桥将军说:“小林君,你应该意识到,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军事行动,将对山东战场产生重要影响,对你本人也将会产生重大影响,你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次行动的重要性。作为这样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小岛少佐是不够总指挥资格的。你尽快拟定一个行动方案,亲自到济南来,我要听你的报告。你还要注意,千万不能再出现泄密的事情。”

    “将军放心,通过肃托运动,八路的情报系统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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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王鹏刚要出门,有两位陌生的战士拦住了他,很客气的说:“王连长,我们是社会部内保科的,耿部长请你到社会部去一趟,有几个小问题需要向你请教。”

    一听是社会部,王鹏本能的警惕起来,说:“我又不是托派,找我干什么?”

    两位战士笑笑说:“王连长您误会了,是其他的事情要请教你。”

    王鹏到了社会部,耿部长并没见他,在内保科,高有法在等着他。王鹏对这个社会部的大红人有些不放在眼里,说:“高大科长,有事你快说,我还忙着呢。你要抓托派的话,恐怕找错人了。”

    高有法笑笑说:“王连长您误会我了,哪有那么多托派,我们可不能草木皆兵。是这样,军分区领导要求加强根据地的警卫戒备工作,这你是知道的。这样呢,我们对部分反正过来的同志进行一次调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请你帮助我们的工作。”

    王鹏说:“好,只要我知道的,我如实告诉你,我这人不会说假话。”

    “是这样,当年你在莱东的时候,曾经智取辛庄据点,其中有一位伪军班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后来也参加了我们八路军。当时如何争取他,以及他在这次智取据点中的情况,您记得多少就说多少。主要是印证一下。”

    王鹏对这事记忆犹新,把过程详细说了一遍。高有法说:“王连长,您的回忆非常重要,和那位同志的说法基本吻合,这就充分证明了那位同志是值得信任的好同志,这样他就能顺利通过我们的调查了,我代表这位同志感谢您。”

    然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为他人提供佐证。最后高有法说:“王连长,我们就是这样几个问题,非常感谢您的配合。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

    王鹏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呢,这不是白耽误工夫吗?这些同志反正过来都这么多年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你们还在这里怀疑他们,这让人寒不寒心?自打吕新正兼管社会部后,你们社会部就没消停过。我知道吕新正的小九九,他无非是想整人整出点名堂,往自己脸上贴金。在他眼里,泰山军分区就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就是他真心抗日。”

    高有法说:“王连长,您言重了,您误会吕主任了,吕主任的确是为泰山军分区的安全着想。事实证明泰山军分区也确实不是铁板一块。”

    “狗屁,我在泰山军分区四五年了,一直和大家一起打鬼子,怎么你们来了,就出了这么多的托派?”王鹏说,“还有你,说话一口一个您,我听着别扭。我看倒是你们最值得怀疑。”

    高有法正色说:“王连长,你会打仗泰山军分区谁不知道,我佩服你才一口一个您。要是讲粗话,老子比你更会,老子看不上眼的人,根本不尿他。你要不喜欢人尊重,那是你的事,与我没关系。加强社会部的工作,加强反奸反特工作也是军分区和地委领导的部署,前些时候开大会,首长都表扬社会部了,难道首长们没你聪明。”

    高有法一说粗话,王鹏反而舒服了些,他说:“这才像人话。文文绉绉的话我不愿听,心里有鬼的人说话才转弯抹角。以后找我,直来直去,我没闲空和你们磨牙。”

    高有法说:“王连长,事关泰山区的安全我们不敢马虎,找你了解情况也不是和你闲磨牙。以后有事还是要找你的,还是这两位同志去请你,到时你还要配合。”

    王鹏一边出门一边说:“鸡毛蒜皮的小事别找我。”

    眼看王鹏出了门,高有法说:“这人太张狂了,对吕主任太不尊重。他可以否定我们,可是不能污蔑吕主任--走,去禁闭室见见那个汉奸。”

    最近,高有法他们挖出了日伪军上次突袭阁老时带路的向导,叫宋三坎,他交待说是日本人逼着他带路去龙子口,目标是包围莱芜县委。结果因为雾大迷了路,不知怎么的就去了阁老。

    高有法说:“你没说实话。今天我和你做个游戏,你想说实话的时候就点头,不想说就咬紧牙硬挺。”

    高有法示意把宋三坎捆到门板上,手脚捆得结结实实,然后把水湿过的烧纸往他脸上贴,一边贴一边与他说话:“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根本不是什么本份的农民,你是托派莱芜县委的交通员。日本鬼子突然袭击阁老,也并不是走错了路,而是你接到内线情报后,主动带日本人去的。”

    宋三坎只摇头。高有法继续往上贴。贴到五六张的时候,人就透不过气来,憋得胡乱挣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高有法把贴上去的纸掀起一角问:“怎么样,想说实话了?”

    宋三坎长出一口气说:“我真是鬼子逼着去龙子口。”

    高有法说:“你慢慢想。”

    把湿纸重新糊上去,又继续往上贴。

    这么折腾几次,宋三坎终于点头,掀开糊在他脸上的纸,脸色黑紫,嘴里只有出的气,好久才缓过来,说:“你们让我怎么说,我都认了,别再折腾人了,受不了。”

    到了下午,高有法领着一个穿便装的人进了禁闭室,说:“这是社会部的田副部长,想听听你的实话。如果你上午说的有不对的地方,现在可以更正。”

    宋三坎趴在地上直磕头:“领导救命,他们是屈打成招,我不是托派,也没给鬼子带路,是鬼子逼我的。”

    “田副部长”问高有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屈打成招?”

    高有法说:“田部长,我们没有打他,你看,我们要是打他了,身上的伤是掩盖不了的。”

    “田副部长”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看,说:“是没有伤,你们重新审了我再来听。”

    “田副部长”一走,高有法说:“看来你还留了一手,那只好再审一遍。”

    又是上午的把戏,贴到七八张时,宋三坎又连连点头,高有法说:“说一遍我听听。”

    “我是托派莱芜县委的交通员,那天接到内线消息,我就去雪野据点,带皇军去了阁老。”

    次日上午,耿部长向吕新正汇报,日军突袭阁老的案子有进展。吕新正有些不相信,亲自到禁闭室去,宋三坎连忙伏地磕头:“我有罪,我是人民的败类,我是托派莱芜县委的交通员,是我得到内线情报后,带雪野据点的皇军去的阁老。”

    吕新正问:“内线,内线是谁?他是部队的人还是地方的人。”

    宋三坎说:“我只知道他是在首长身边的人,具体情况不清楚。”

    三个人出了禁闭室,吕新正说:“真是太可怕了,首长身边有敌人的内线。”

    高有法说:“宋三坎的话也不能全信,仅供参考。现在关键找到送出情报的人。”

    “对,找到了送情报的人,再顺藤摸瓜。”吕新正说,“马上就要召开重要会议,这个内奸挖不出来,实在可怕。”

    高有法说:“吕主任,这事急不得,不是挖战壕、割庄稼,加把紧就能赶出活来。这得讲证据,有事实,否则就会出冤假错案,我们受处分事小,也会连累你。”

    吕新正说:“道理我明白,你们既要慎重,又要加紧工作。这个内奸太可怕,简直就是颗定时炸弹。”

    耿部长说:“我们会尽上全力的。”

    高有法有些为难的说:“吕主任,急归急,我没把握赶在会前把内奸挖出来。”

    吕新正说:“你们辛苦辛苦,会前无论如何要把内奸挖出来。如果人手不够,我再调几个过来。”

    高有法说:“那倒不必,这不是人手多少的事。”

    泰山区所属各县县委书记、武装部长及军事骨干陆续到达莱北吉山村。本次会议时间7天,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会期2天,汪洋司令员和赵笃生政委讲抗日战争的新形势,总结泰山区抗日斗争的经验和教训,召开四支队与泰山区合并的会议。第二阶段主要是武装部长和军事骨干,参加为期5天的军事培训。

    省军区根据情报分析,日军正集合兵力扫荡泰西地区,莱芜、章丘、新泰、肥城的日军都抽调人马参加扫荡。泰山区的压力明显减轻,但大量日伪军集中到泰西,也不能不防备,因此苏盛玉要率独立团主力西移,到泰莱边界黄前镇一带布防,一则可以拱卫泰山区侧翼,二侧可配合泰西区反扫荡,必要时攻击日伪据点,减轻泰西的压力。王鹏对这一部署意见很大,他认为,这么重要的会议在莱北召开,没有看家的兵力不行。日军扫荡泰西区只是根据情报分析,万一情报有误,敌人突然袭击莱北,仅靠警卫连怎么支撑得住?

    然而,情报来源很可靠,是省军区综合各方情报得出的结论,支援泰西反扫荡也是省军区的命令。泰山区反扫荡时泰西地区给予了大力支持,此时日军扫荡泰西,泰山区绝对不能袖手旁观。泰山区力量的确薄弱,但有地方部队、民兵的支持配合,再向四周多放出岗哨,问题应该不大。

    第二天下午,王鹏派出的侦察员陆续传回消息,章丘、明水、口镇、博山日伪军大量增兵,并且找向导、备给养,目标都是莱北。王鹏非常着急,再次找到汪洋司令员:“汪司令,我觉得事情不对,我建议马上分散转移。”

    汪洋司令笑笑说:“我的连长同志,不要紧张嘛!估计日军是配合泰西扫荡放的烟幕弹。再说我们莱北地形复杂,日本鬼子要赶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王鹏不同意汪洋司令的分析,他说:“汪司令,如果扫荡泰西是敌人放的烟幕弹呢?我们泰山区要召开重要会议,日伪军恰好在这个时候扫荡泰西区,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莱北周围的日军都在找向导,目标都是莱北,这恐怕不是放的烟幕弹。”

    汪洋司令想了想说:“王鹏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次会议太重要了,各县县委书记冒着危险集中到莱北,不可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无论如何先把这两天的会议开完,然后立即分散转移如何?”

    王鹏说:“这事太悬了,我打过不少次仗,只有这次心里发慌。”

    汪洋说:“你发慌也很正常,毕竟7个县的重要领导都集中过来了。不过,莱北是咱们抗日队伍的莱北,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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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莱芜县政府县长苏正曦接到小林中佐的电话,让他立即到指挥部去。苏正曦收拾一下,把抽屉锁好,对他的秘书说:“小马,小林中佐找我,有什么事你先应付着。”

    小马问:“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让警卫班派两个人跟我去就成。”

    苏正曦进了小林办公室,小林说:“苏县长,事情紧急,我就直说:皇军要扫荡莱北,需要至少4天的给养,这次军事行动非常重要,每个士兵照半斤香肠的标准配给,你立即准备500斤,怎么样,来得及吗?”

    苏正曦十分惊讶,说:“太君,皇军的大部队不是刚刚去了泰西吗,怎么又要去莱北?”

    “去泰西是假的,这次皇军的行动,真正的目标是莱北,去泰西的汽车都是空的。用你们中国话说,叫声东击西。”

    苏正曦说:“500斤应该没有问题,照太君的吩咐,应该包为1000份?”

    “不错。皇军1000人,每人半斤。皇协军还要出动1200人,他们是不必配给的。”

    “太君,那莱城的皇军都调走了,就唱空城计了。”

    “你放心,新泰的皇军、皇协军已经增援过来了,今天晚上就到。”

    “哦,明白了。”苏正曦说,“那请问太君,什么时候准备好?”

    “越快越好,最迟下午两点前必须备好。”

    苏正曦出门,匆匆回到办公室,写了张字条,交给小马说:“小马,你去一趟店里,让立即准备1000包香肠,每包半斤。”

    小马去嬴香源店里,把纸条交给店里的伙计,说:“准备1000包香肠,每包半斤。”

    伙计高声应着,送走小马,把窗帘拉上一半。不久有人进店买走一包香肠,出门不久就被拐角处的两位宪兵抓住了。那人把纸条赛进嘴里,硬是让宪兵给抠了出来。

    小林再次打电话,让苏正曦立即到司令部去。他赶到的时候,小岛少佐、宪兵队长都在,苏正曦感到有些不对,努力保持冷静,问:“太君有何吩咐,准备香肠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小林说:“香肠的事不急,我让你认识个人。”

    宪兵把取情报的人押出来,苏正曦说:“太君,我不认识这个人。”

    小林说:“那你认识这张纸条吗?”

    小林把一张写着日伪即将扫荡莱北的字条举到他面前。苏正曦说:“土八路的消息这么灵通?”

    小岛狠狠抽苏正曦一个耳光说:“你别演戏了,这件事情,小林中佐刚刚告诉了你,情报立即就从你嬴香源店里递出来,你想赖也赖不掉。”

    苏正曦大喊冤枉,死活不认:“太君,知道这个计划的都有嫌疑!知道这个计划的恐怕不仅仅是我吧?最早知道的也恐怕不是我吧?”

    小林挥挥手,让人先把苏正曦关进宪兵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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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部长和高有法有重要情况向吕新正汇报:抓到了阁老送情况的内奸了。

    案子破得非常意外。有群众反映,警卫连炊事班班长与房东儿媳妇有不正当关系。社会部把炊事班长传来后,他非常紧张,结果男女关系问题没审出结果,却审出他正是阁老送情报的内线。更为严重的是,他的上级竟然是警卫连连长王鹏!

    吕新正感到在意料之中,因为他对王鹏一直有怀疑;同时他也觉得有有些意外,案子破得太巧了。

    他直接去了禁闭室,那个炊事班长连连喊冤枉,他说:“吕主任,我是冤枉的,我是被王连长逼着入的托派,我也不知道啥是托派,他对我说,没啥危险,就是帮他送送东西。我啥坏事也没做,就是在阁老帮他送过一封信。我不识字,也不知道那上面是啥内容。”

    吕新正问:“你参加革命几年了?”

    “5年了。”

    “按说你也是老革命了,你不知道托派是汉奸,是敌特?”

    “王连长说,托派也是真正的共产党,我们的使命就是暗查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敌特、叛徒,我们是战斗在隐蔽战线的幕后英雄。”

    “简直是一派胡言。肃清托派大会上当场处绝了托派骨干,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触动?”

    “我问过王连长,他说那几个人不是正真的托派,他们是以托派的名义从事内奸活动。他说,能够抓住那几个人,我们真正的托派暗中做了不少工作。”

    吕新正铁青着脸出了禁闭室,问:“你们与王鹏接触过吗?”

    耿部长说:“已经把他请过来了,可是很嚣张,根本不配合调查。”

    吕新正让耿部长高有法带路,去看王鹏。王鹏被单独关在一个院子里,大门和屋门前都放了岗。

    屋里光线昏暗,门突然打开,王鹏眼里发花,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进门的三个人。他一看是吕新正,打心里就看不起:“我估计就是你搞的鬼,你来了正好,让你的狗腿子把我放出去,首长们的安全正受到危胁,出了事你负不起责。”

    吕新正对王鹏的傲慢无礼非常生气,说:“王鹏我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社会部是干什么的,你最好放明白点,没有问题是不可能把你请到这里的。”

    王鹏轻蔑地说:“社会部不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说你们还能干什么?我问你姓吕的,你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给他戴上托派的帽子?”

    “王鹏你住口,你不要侮辱我,更不要侮辱社会部的工作!你说话要有依据!”

    “我就是最好的依据!”王鹏说,“别人是不是托派我不知道,可是我王鹏可以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老子是真正的抗日英雄!如今你把我也抓了,我怀疑你们枪毙的人也是被你们冤枉的。”

    “我们都有铁证,都有他们的签字画押,枪毙他们是罪有应得!”

    “什么铁证,什么画押?你们随便抓个我几乎不认识的人来就说我是托派,这就是你的铁证?”王鹏说,“如果内情你不清楚,你最好瞪大眼睛看看,你身边的是什么人?他们是不是日本鬼子派来的真正奸细!你身边的这个姓高的王八蛋,刚刚反正过来没几天,就当上了社会部的科长,他是怎么被重用的,你没有责任吗?”

    高有法脸色煞白:“王鹏你别血口喷人,我要是日本奸细,早就一枪崩了你个狗日的,还用在这里和你磨牙!”

    吕新正说:“你们加紧审讯,尽快出结果,我向军区领导汇报。情势紧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高有法说:“吕主任,你是不是先向军分区领导汇报?王鹏的位置太特殊。”

    吕新正说:“怎么汇报?就凭一个饮事班长的指正,没有王鹏的口供,我怎么向领导说?”

    ?

    苏远宜收到了省军区发来的紧急电报:敌集结重兵欲扫荡莱北,扫荡泰西系敌之计谋,速重新部署。

    苏远宜立即拿上电报,亲自去给汪洋司令。刚出门,遇到脸色紧张的小六子。小六子说:“远宜姐,我们连长今天一早就被社会部叫去,现在还没回来,我心里总是发慌。”

    “社会部怎么叫你们连长了?”

    “已经叫了好几次了,说是核对情况。前几次很快就回来了,可是这次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为啥,这次我心里慌得很。我听说,社会部夜里偷偷杀了好几个人了。”

    “你没去社会部问一下?”

    “社会部说不知道。他们是说谎。”小六子说,“远宜姐,你去和吕主任说说,社会部那帮人只听他的。”

    “那好,我先把电报送给汪司令,然后就去找吕主任。”

    小六子说:“汪司令在水月寺作报告,要不我把电报送去?”

    远宜说:“汪司令在水月寺?那还要翻过东山呢--这封电报很重要,我必须亲自送去。”

    “远宜姐,要不你先找一下吕主任,找到我们连长了我才放心。”

    远宜想了想说:“那好吧。”

    她匆匆赶到社会部,吕新正要出门,看到远宜,热情的说:“远宜,你真是稀客,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远宜说:“吕主任,王鹏连长是不是在社会部,我想见他一面,行吗?”

    “他是在社会部,不过这是机密--远宜,我好心提醒你,王鹏这人绝对不是表面的王鹏,你不要被他的假相蒙蔽。”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的真相我比谁都清楚。”远宜说,“我有点事问他一下,听说没有吕主任允许,除了社会部的人谁也不能见。”

    “远宜,我不是凭空说这话的,王鹏托匪的嫌疑很大,这人很可怕,很会伪装。虽然你们是老乡,可是,敌我形势严竣,你就不能拿从前的印象来看待现在的人。”吕新正说,“只要进社会部的人,都是有问题要问的,所以在弄清楚前,不让任何人见。”

    远宜有意恭维说:“吕主任,他这个人从小大大咧咧的,又不喜欢读书,说话没分寸,一身臭毛病,要论综合素质,真是没有您的一半。可是,我们是老乡,我见他一面,劝他几句,也许便于你们工作。”见吕新正还在犹豫,远宜激将说:“如果您怀疑我会和他串供,那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吕新正说:“我哪能怀疑你呢。好,我就违犯一回纪律,走,你跟我去社会部。”

    小六子要跟着去,吕新正说:“小六子不能去。”

    小六子只好收住脚。

    路上吕新正语重心长的劝远宜,远宜有求于他,所以是少有的热情。吕新正从来没见过远宜给他这样的好脸色,所以更加表现得关怀备至。

    到了社会部,吕新正把高有法叫过来,说:“远宜是王鹏连长的邻居,从小一块长大,她想见王鹏一面,劝王鹏几句,这对王鹏交待问题也许有好处。”

    高有法说:“吕主任,按规定是不允许外人进禁闭室的。”

    吕新正说:“远宜是机要室的负责人,军区的最高机密都不瞒她,当然不能算外人。”

    高有法说:“那时间不能太长,就5分钟行吧?”

    远宜说:“5分钟也行,我也没时间,有份非常重要的电报要交给汪司令呢。”

    高有法带远宜去禁闭室,院子很隐蔽,明岗暗哨戒备森严。远宜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但他相信,王鹏绝对不会是托派。

    远宜进了屋子,原来这里已经改建成了牢房,王鹏疲惫的蜷在墙角。

    远宜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说:“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王鹏说:“他们硬说老子是托派,硬把屎盘子往老子头上扣。”

    远宜说:“你倒是好好和他们说,我知道你的脾气,一根筯,拗得九头牛拉不回,这样你要吃亏的。”

    女人的眼泪能融化铁石心肠的男人。王鹏与远宜一起长大,从小见识的就是她霸道使小性子,好像从来没见她流过眼泪。王鹏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被远宜的眼泪淋透了,此时他才明白远宜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使小性子。他对自己一直漠视她的感情深感愧疚,伸手擦去远宜的眼泪说:“远宜,不要哭,我又不是托派,他们总不能冤枉人的。”

    远宜第一次被王鹏粗糙的大手抚摸,这是她十几年前就埋在心底的愿望,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地方突然到来了。她失态的一把攥住王鹏的手泣不成声,低声说:“王鹏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可是你从来不正眼瞧我。”

    王鹏龇牙一笑说:“我哪里配得上你。”

    远宜问:“他们没打你吧?”

    王鹏说:“是没打,可是比打还折磨人。”

    远宜感觉得出王鹏异乎寻常的疲惫,说:“不是不搞刑讯逼供吗?开党委会时都说了的。”

    站在门边的战士厉声说:“不要窃窃私语。”

    王鹏说:“小子,我老婆来看我,说句私房话,总不能扯着嗓子喊吧。”他做了一个出乎远宜意料的动作,从木栅栏里伸出双臂,紧紧把远宜抱住了,两人的脸隔着栅栏想贴在一起而不能。远宜为这突然的幸福而震颤。王鹏小声说:“远宜,我怀疑吕新正高有法是敌特,我敢确定从前枪毙的托派也是冤枉的,他们会害死我,你想办法告诉汪司令,快放我出去,敌人很可能要扫荡莱北,你哥又带部队去了泰西,莱北万分危险,我要指挥警卫连作战。”

    远宜说:“你说的不错,省军区已经发现这个问题,我已经收到电报了。”

    王鹏问:“给汪司令了吗?”

    “还没有,我正要去。”

    “远宜,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先不要管我,快去找汪司令!”王鹏放开远宜,故意大事说:“你放心吧,我改改脾气,配合他们。”

    远宜出了禁闭室,匆匆就走。高有法说:“苏主任,请你务必遵守保密纪律。”

    苏远宜说:“干机要工作的,我比你明白。”

    远宜深感事态严重,她从王鹏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事情的十万火急。她下意识的按住口袋里的电报,加快脚步向东山跑,要翻过山去才能到水月寺。

    东山上长满了柏树,远宜为了赶时间又是抄小路,所以是在柏树间穿行。有几次她感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又没有。她来不及多想,拼命往山上爬。快爬上山顶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她拼命挣扎,大声呼救,但嘴很快被捂住了……

    小六子不能跟远宜一块去见王鹏,又不知王鹏关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远宜要去水月寺找汪司令,所以他到山上去等。等了好久没见到人,他忽然醒悟远宜有可能抄小道,于是顺着小道去找。他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停住脚步仔细听,耳边只有风掠过柏树的声音。他来不及多想,顺小道翻过山去,一直到了水月寺,也没赶上。水月寺门外有警卫连的战士站岗,小六子和他们很熟,老远就问:“你们两个,机要室的远宜姐来过吗?”

    两人几乎同声说:“没有,从开始开会,我们没放一个人进去。”

    小六子说:“那就奇怪了。如果远宜姐来了,你们就让她等等我,我有事情找她。”

    小六子重新翻山回到吉山,依然没有远宜的影子。他再顺小路返回,依然没有找到。王鹏现在没有放回,远宜又不见人影,小六子决定去见汪司令,可是两个门岗不同意他进,三个人就在大门上争执。汪洋司令在院子里听到三个人争吵,走到大门边说:“是小六子,你们吵什么?小六子,你们王连长怎么回事,一天不见他人影。”

    小六子说:“汪司令,我找你正要报告这件事情――我们连长今天一早就被社会部叫去了,到现在没有回来。”

    “社会部叫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汪洋司令说,“这可不能胡说,是真的假的。”

    “这个假不了。他们找过王连长几回了,都是很快就回来,可是这回我觉得很奇怪,王连长早饭没吃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个吕新正,怎么没向我汇报?”汪司令说,“你没去社会部问问?”

    小六子说:“我去问了,他们不给话,让我滚。对了汪司令,远宜姐去看王连长了,她说看完王连长就来找你,有一封重要电报要亲自送给你。”

    “重要电报?小苏怎么没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六子说:“应该有两个小时了吧,我为了找远宜姐,已经两次翻过东山了。”

    “小苏是不是回机要室了,你没去她办公室问一下?”

    “没有,她说电报很重要,本来是急着来送给你的,是我映求她去看看王连长,因为吕主任一般人的面子都不给,远宜姐的面子大,所以我让她去找吕主任,无论如何见见王连长。我担心,社会部那帮人会害王连长。”

    “别胡说,社会部怎么会害王连长。”

    “我没胡说,听说已经关了十几个人了,人家都传说,社会部厉害的很,想杀谁就杀谁。”

    “关了十几个人了?真的假的,你别道听途说。这样,你马上去一趟司令部,看看小苏在不在办公室,再找到吕主任,传我的命令,让他和王鹏立即来见我。”

    小六子一路飞跑,到了远宜办公室,小宋说苏主任出了门一直没回来。小六子立即去政治部,吕新正刚进门,小六子说:“吕主任,远宜姐不见了。”

    “不见了?他不是去水月寺送电报吗?我看着她出了门去了山上。”

    “我去水月寺了,她没去过。”小六子忽然想起来说,“不好吕主任,我第一次翻山时,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就像远宜姐。”

    吕新正万分着急,说:“你怎么不让人去找?”指指办公室里的几个干事说,“你们,再找上其他在家的人,立即跟我去东山找人,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要翻一遍。”

    小六子说:“吕主任,汪司令让我传他的命令,命令你带上王鹏,立即去水月寺见他。”

    吕新正说:“王鹏有重大嫌疑,他还死扛着不招。”

    小六子说:“汪司令说了,这是命令。”

    吕新正说:“好,我马上就去。你去看一下警卫连在家警戒的战士,只留几个人,其他人立即上山找人。”

    吕新正到了社会部,把高有法叫过来,问:“王鹏招了没有?”

    高有法说:“没有,我从没遇上这么顽固的人。”

    吕新正说:“先不管了,汪司令知道我们抓了王鹏,命令立即带他去水月寺。走,我去带人。”

    高有法说:“那好,不过吕主任,我刚刚换了关押地方。”

    “怎么换地方了?”

    “为了安全,那个地方苏远宜去过,我不放心。”

    “对了,远宜失踪了,她走时有什么异常吗?”

    “失踪了,怎么会失踪了?”高有法惊讶的说,“她走的好像很着急,没有特别的异常。对了,我对她说,要注意保密,她还对我说,干机要的,比我懂。”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走,先去带王鹏。”

    吕新正跟着高有法去了村南一个院子,虽然在村边,但却很隐蔽。进了院子,高有法一使眼色,有人把门关上了,两人进了屋,里面却没人。吕新正问:“人呢?”

    高有法诡秘的一笑说:“人你是见不到了。”

    吕新正厉声说:“高有法你搞什么鬼!”

    高有法说:“我不叫高有法,我叫藤田俊三。”

    “你,你是日本特务!”吕新正去摸腰里的手枪,早被藤田俊三拿在了手里。

    藤田俊三说:“吕主任,不要白费功夫,不要说是你,就是王鹏那样的野蛮人,我对付三五个也不在话下。我隶属于泰安特高课,军衔是中尉,被派往莱北,就是为了配合皇军对莱北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荡。我原本计划用至少半年的时间来取得信任,接近泰山区首脑机关,没想到你帮了大忙,借助你们搞肃托,不但能借机清除几个死硬抗日分子,还为我对外联系提供了方便。”

    “你,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吕新正震惊之余,不知说什么好。

    藤田俊三淡淡一笑说:“吕主任,谈不上我辜负你,我效忠的是大日本天皇,而不是效忠你。吕主任是聪明人,可是太急于求成了,我所学还未用到三分之一,就被吕主任引为最可靠的臂膀,实在有些不尽兴。”

    “这里是抗日根据地,你跑不了的。”吕新正说。

    “这话应该我说,跑不了的是你们泰山区整个首脑机关。对了,还有七县的县委书记、武装部长、骨干分子。我告诉你,由山东最高司令官土桥将军亲自调集的5千皇军正对吉山形成合围,今天晚上就能到。你们区区不足200人的警卫部队,连个水泡也冒不起来的。这一切,说到根本上,都是吕主任帮的忙。”

    “我真是瞎了眼!”吕新正悔恨万分。

    “此时说这话为时已晚,未来做何打算,吕主任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藤田俊三说,“想想吕主任到莱北后的所作所为,按你们八路军的纪律,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明白。”

    吕新正说:“我完全没有私心,都是为了莱北的安全,可是被你们利用了!”

    “你有没有私心,你自己清楚。整倒王鹏不就是你的私心吗?他看不起你,你爱的女人又不喜欢你,而偏偏喜欢这个王鹏。”藤田俊三说,“你太希望王鹏有问题了,所以我有那么多破绽你都没有发现。这叫什么?叫爱情蒙蔽了你的眼睛。你想想看,这么严重的错误,你能推拖得掉吗?”

    吕新正说:“你别说了。”

    “干嘛不说呢?莱芜人有句俗语,是疖子早晚要挤掉。这些话我一次和你说彻底,免得你有侥幸之心。吕主任其实比我明白,依你的问题,八路军不会留你这条命的。退一万步说,八路军饶你不死,可是肃托运动中你整过那么多人,我还偷偷的帮你杀了七八个人,就是八路军饶过你,你能饶过自己吗?”

    听藤田俊三说还偷偷杀过人,吕新正更加惊骇,一时闭不上嘴巴。

    “不过,你们中国有句诗,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生与死有时无力回天,有时不过是转念之间。比如一个想自杀的人,他会有一万种不能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如果他回心转意,只要一个理由就足以让他打消自杀的念头。再比如吕主任,如果归顺皇军,不但能保住性命,而且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吕新正厉声说:“你住口,我不会做叛徒的,你最好一枪毙了我。反正我不想活了。”

    藤田俊三说:“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说不想活了。对别人说自己不想活了,其实是没打算死,希望别人给他活下去的理由。你们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要想死,有宁玉碎不瓦全的说法,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要让人活,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百姓的话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中国文化最大的长处,是不走极端,是什么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吕主任应该活下去的理由太多了,依你这样的才华,在土八路这边没有出路,皇军那边却非常欢迎。”

    吕新正说:“我说过,我不会投降你们的。我不能为抗日增砖添瓦,可绝对不会当你们日本人的走狗。”

    “走狗的说法实在可笑。写过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誓死不效忠元朝,也就是你说的不当走狗。可是元朝还是在中国站住脚了,而且后世的中国人,不都以大元帝国地跨三大洲而骄傲自豪吗?清朝入主中原,吴三桂被骂为汉奸,可是后来的清朝,你们不是也以康乾盛世而沾沾自喜吗?”

    “你不要偷换概念,那都是中国人的事。”

    “中国人这个概念吕主任就没理解清楚。”藤田俊三说,“你们最早的中国人不过是中原那几个小小的省,可是后来版图扩到哪,中国人的概念就扩大到哪。蒙古人占领了中国,蒙古人就成了中国人,满洲人占领中国,满洲人就成了中国人。大日本统治了中国,那么有一天你们也会认同中国与大日本就是一个国家。所以,吕主任归顺大日本,不过是有先见之明,提前为祖国服务。”

    藤田俊三是谬论,但吕新正竟然一时无话可驳。

    “现在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到莱城后你慢慢去思考。”藤田俊三说,“今晚上你会见到王鹏,今天夜里你们就被转移到莱城。我还是劝你一句话,要像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才能。我还有个建议给吕主任,人要明白自己的长处,与谁比比什么要选对方向。吕主任打仗比不过王鹏这样的人,可是要论治理国家,王鹏与吕主任相比,真是麻雀比雄鹰。吕主任这样的人才,如果一死了之,实在不值。几句赠言,仅供参考。我还要去见汪司令,到莱城后咱们详谈。”

    藤田俊三叫人进来,吩咐:“井石君,把吕主任和王鹏他们请到一处,但要单独关押。明天五时你们按原计划向东南方向撤,如果他们要跑,当场击毙,不留后患。要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务必押解到莱城。这几个人,比打一场胜仗更有价值。”

    井石用日语与藤田俊三交谈:“最可靠的人只有两个,两个人无论如何无法完成押解的任务。我已经挑了几个人,可是,如今姓吕的也当托派抓起来,怕他们到时候起疑。”

    “做任何事情,不要单凭自己,要善于借助外力。”藤田俊三显然已经有主意,“我现在要去见汪司令,我会一直跟在他身边,直到他们束手就擒。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你立即去找耿部长,就说吕主任命令,为了反扫荡,要转移托派,请他给押解的战士讲讲政策纪律。”

    井石问:“藤田中尉不跟我们一起转移吗?继续呆在土八路身边,太危险。”

    藤田俊三说:“我的使命还没有彻底完成,我必须保证把泰山区的首脑一网打尽。此时如果我们走了,反而令他们起疑。好,拜托井石君了。”

    藤田俊三一个人出了村沿河往东山走,然后照自己左臂开了一枪,并大声喊:“王鹏跑了,王鹏跑了。”

    这一枪惊动了村里警戒的战士,跑过来十几个人,高有法说:“我和吕主任还有两个战士送王连长去水月寺,王连长突然抢了吕主任的枪,要向吕主任开枪,我挡了一枪,吕主任和两个战士去追了。”

    警卫连的战士说:“不可能,王连长为什么要跑?”

    社会部的人说:“王连长有托派嫌疑。”

    藤田俊三说:“是汪司令命令把他带到水月寺,不然这时他还关在禁闭室,哪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赶快去追,追回来就清楚了。”

    社会部的人带头向南追去。藤田俊三到了水月寺,会已经散了,汪司令见他受了伤,问:“怎么回事,挂彩了。吕主任呢?”

    “吕主任去追王鹏连长了。”藤田俊三把谎言再重复一遍,“吕主任让我转告汪司令,王连长是托派,而且还有同党,要注意加强警戒,保护首长的安全。”

    “王鹏是托派?这不可能。”汪司令说,“王鹏同志有缺点,可是他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等吕新正同志回来后,立即让他来见我。”

    “这是王鹏的口供,还有几个证人的供词,吕主任都签过字了,本来是一块过来向司令汇报的,没想到中间出了意外。”

    汪司令看过口供,说:“我还是不相信,如果连王鹏这样的同志都不能信任,我们还信任谁?你们社会部不要走弯路。我和赵政委商量一下。”

    汪司令和赵笃生政委都觉得事情太不正常,苏远宜突然失踪,她要送的重要情报是什么无从可知;王鹏竟然是托派,实在不可思议;而半路上王鹏又突然逃跑,吕新正率人去追,高有法中枪……

    “一切要等吕新正同志回来后仔细询问,社会部的工作实在有些过头了。”赵政委说,“如果王鹏真有问题,警卫连就必定有大问题,那么我们的处境就实在太危险了。”

    汪洋司令说:“笃生同志,敌我形势复杂,这种时候关键要靠我们的判断。我认为,王鹏同志绝对不会是托派,所以警卫连还是值得信任的队伍,不然,关键时候我们对同志们怀疑,会影响整个部队的战斗力。”

    “我同意汪司令的判断,我也认为王鹏有不少缺点,但绝对不会是内奸、特务。那么他为什么会跑,为什么会有供词?如果他没有问题,社会部会不会有问题?”赵政委目示门外的高有法,“如果新正同志回来了,一切都能弄清楚。新正同志回来之前,我们对社会部的人要高度警惕。老耿怎么也没来?听听他怎么说的?”

    汪洋司令对警卫连的战士说:“你们让卫生员好好给高有法同志治伤,再让你们陈副连长到我房间来。还有,派人去社会部,让耿部长马上过来。”

    这时候搜山的战士来报告,找到苏远宜了,可是人已经牺牲了,被塞进一个不大的石洞中,洞口有树丛挡着,很隐蔽,所以搜了好几次才发现。

    “怎么牺牲的?”赵政委问。

    “看样子,好像是流氓犯罪,苏主任衣服被撕坏了。”

    汪洋司令问:“小苏口袋里有电报吗?”

    搜山的战士回答:“有一封。”把电报交给汪司令,上面写的是:托匪行动猖狂,务必加强机关保卫。

    赵政委说:“电报还在,说明小苏的死因不在电报上。那么,流氓犯罪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建议,让社会部、泰山区和莱芜县公安局的同志协同作战,尽快破案,案犯排查重点,应该在吉山及周边村庄。部队战士和当地群众都有嫌疑。“

    汪洋司令说:“要抓紧查,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但又不能扰民,不能闹得鸡犬不宁。”

    天黑后,耿部长过来了,赵政委说:“老耿,今天的会议军政机关及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都参加了,你怎么没来?”

    “王连长的案子正在关键时刻,吕主任让我盯着,一有结果就要向首长汇报。”

    “王鹏同志是值得信赖的同志,你们抓他为什么不向军区汇报?他是警卫连长,关系着军区机关的安危。”

    “对这个案子,我也很有看法,我和王连长不太熟悉,但他给我的印象是个直爽人。”耿部长说,“可是吕主任盯得很紧,而且我在吕主任的印象中,工作不大胆,没有主动性,所以我有话也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是社会部的主要负责人,新正同志是兼管,你有意见有看法,如果不便对他提,直接向我提、向汪司令提都可以。”

    “我也想过,可是觉得那像是告吕主任的状,不太好。”

    “那么王鹏的口供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

    “审讯的事主要是高有法具体负责,我不是很清楚。”

    “你这个社会部长是失职!这样重要的案子你不亲自主持,竟然一问三不知。”赵政委十分生气。

    “这是吕主任的意见,他说我不太懂办案,让高有法为主。”

    “什么都是吕主任的意见,你这个社会部长的意见呢?新正同志带王鹏来水月寺,路上竟然让王鹏跑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当时按吕主任的安排,正在给押解托派分子的战士讲纪律,听到南河边有枪声,后来听说王鹏跑了,吕主任去追了,高有法受了伤。”

    “转移托派?有多少托派要转移?转移到哪里?”汪洋司令感到十分惊讶。

    “应该有六七个人,押解的战士共5个人。具体押解到哪里我也不清楚,是吕主任让人转告我给战士们讲讲纪律。”

    “转告给你的口信,这么说你没见到新正同志。”

    “没有,告诉我的人说,吕主任要到水月寺来见首长,所以委托我讲。”

    “老耿,你立即回社会部,务必打听清楚要把所谓的托派转移到哪里,有多少人,把名单报上来。”

    耿部长应声而去。

    汪洋司令命人立即把警卫连陈副连长叫来。

    赵政委有些惊慌,说:“汪司令啊,这么多怪事一股脑都出来了,我觉得问题很复杂。”

    汪洋司令说:“赵政委莫担心,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当年我在苏区,比这更严峻的形势也遇到过。陈副连长过来后,我会交待他加强机关保卫工作。这个小陈我看脑子满机灵,仗也打过几次,性子有些像王鹏,两个人合作的不错。”

    赵政委说:“汪司令啊,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就是你这种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大将风度。有你在,我就有主心骨。”

    “哎呀我的大政委,你怎么也拍起我的马屁来了?”汪洋司令说,“形势复杂严峻的时候,不论是政治形势还是军事形势,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对身边人的判断,应该信任谁,应该防备谁,你必须果断的下定决心。我啊,从枪林弹雨中钻过来的,你呢,是教书先生投笔从戎,要说佩服啊,我也佩服你。昨天还是教书匠,一转眼成了咱泰山抗日根据地的中流砥柱。我是从你们这样的人身上,看到了中国抗日必胜的希望。你想哪老赵,你这样的文弱书生都拍案而起,敢冒枪林弹雨,小日本他能胜得了吗?”

    “汪司令,打仗方面我永远是小学生,你可要把你这个学生带好。我觉得与你搭档真是我的福气,每经历一回扫荡,就长一会见识。”

    “毛主席说的好,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不过是多打了几仗,等你经历的战事多了,谁是谁的老师还说不准呢。”

    这时陈副连长过来了,进门就说:“汪司令、赵政委,说我们王连长是托派,打死我也不信。是谁诬陷我们王连长,看我一枪崩了他!”

    “你要一枪崩了谁?你怕冤枉了你们连长,就不怕枪杀了好人?这件事情会弄清楚的,叫你过来,是说加强保卫的事情。”汪洋司令说,“在王鹏回到连长位子前,从现在起,你立即代理连长,负起责任。”

    陈副连长打个敬礼:“是,责任我负起来,但警卫连连长还是王鹏。王连长昨天晚上就跟我商量,要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他认为敌人有可能突袭莱北。根据今天返回的情报,敌人的确有数路合围莱北的迹象。章丘、博山的敌人已经进山了。我建议,立即转移。”

    “我同意做好转移的准备,但现在不必转移。一是明天的会很重要,七个县的同志都集中过来了,不容易,尽量能开完了再撤。二是现在敌情不明,如果我们盲目转移,危险性反而更大。怎么办呢?一方面要加强警戒,分三十里、十里、五里设警戒哨,并规定不同敌情的报告方式。确定了敌人的进攻意图,转移起来也有目标。另一个方面,就是要做好分散的准备。怎么准备?万一,万一吉山、水月寺是敌人的进攻目标,那么我们应当分成两路。一路由赵政委率领,七县的县委书记、武装部长及专署机关人员,陈连长带四个排负责保卫,如果遇到敌人,就是拼光了,也要保证非军事人员的转移。另一路由我带领,人员是泰山军分区司令部、地委机关,再加这次参加培训的军事骨干,两个排负责保卫。”

    陈连长和赵政委都反对,因为汪司令这一路战斗力量太弱。

    “不要争了,”汪洋司令说,“我是军事指挥官,军事我说了算。虽然只有两个排,可是各县来的军事骨干,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转移起来更容易,因此,反而是你们那一组更艰难。突围后,我们各自派出联络员,到阁老村联系。今天晚上,我们两路就分别宿营,我和司令部的同志住在水月寺,赵政委率队在村里住。”

    赵政委说:“我建议今天晚上就动员群众转移,把粮食也藏起来,以防万一。”

    “我同意,让村里民兵来动员群众。”汪洋司令让通讯员立即送信给吉山村民兵队长李俊林。

    社会部耿部长回来了,他没有调查清楚托派都转移到什么地方,负责转移的战士都不在村里。去追吕主任和王鹏的战士回来了,追出了七八里地,根本没有人影。

    汪洋司令说:“老耿你先到警卫连战士那里住下,今晚就不要回吉山了。我们有事会随时找你。”

    耿部长走后,汪洋司令说:“咱们分析一下情况。我们可以确定,王鹏不会是托派,那么把他当托派抓起来了,这里面可能有误会,也可能有敌特分子或者别有用心的人把持了肃托运动。从各种迹像分析,这种可能性比较大。那么谁会是敌特或者别有用心的人?”

    陈副连长说:“吕新正最可疑。他到莱北来后就对我们王连长有看法。他来莱北,除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什么正事也没干,我看他最可疑。”

    “他的确不能排除怀疑,本来是要他带王鹏来的,可是中间竟然让王鹏跑了,到现在没回来。是不是他心虚跑了?”赵政委说。

    “也有另一种可能,新正同志被人利用了,此时他有可能被控制了起来。所以去追他们的人,追出七八里地也没追到人。”

    “那么,这个高有法最可疑了。”赵政委说,“他是自己打了自己,来蒙蔽我们?”

    “我们最不了解的就是他,当然,现在只是怀疑,”汪洋司令说,“包括老耿也有些可疑――老耿是个老同志了,除了胆子小、办事拖沓外,没大毛病,我也不想怀疑他。”

    陈副连长说:“两位首长,今晚我安排人,试探一下姓高的和老耿。”

    小六子和藤田俊三安排到一间小房子里住,小六子还在为远宜的牺牲难过。他看到藤田俊三就没有好话:“你们社会部就会冤枉好人,我们王连长就是被你们冤枉的。如果王连长不被你们抓起来,远宜姐就不会去你们社会部,远宜姐死了,我怀疑是你们这帮王八蛋害的。”

    藤田俊三冷静的说:“苏主任被害了,我们都难过,可是说话要有依据,你怀疑是社会部害的,我也可以怀疑是你害的,因为你是最先知道他要去水月寺的。”

    小六子骂道:“你他妈放屁,我就是害死我自己,也不会害远宜姐。”

    “所以,六子,你知道自己被怀疑的感受,也应该理解别人的感受。现在公安局正在调查,我们还是等着调查结果吧。”

    “我是凭白无辜怀疑你吗?我们王连长绝对不是托派,可是他被冤枉成了托派,耿部长说了,主持审讯的就是你,首长们也怀疑,你嫌疑最大。”

    “首长们会怀疑我,我知道的。我反正过来的时间最晚,案子又是我主办,可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们是根据证据,一步步怀疑王连长的,各种证据都对他不利,我也没办法。”

    小六子懒得和他说话,翻过身去不理藤田俊三。

    一会儿有人在外面喊六子,小六子爬起来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问:“什么,吕主任回来了?是我们王连长?”

    藤田俊三听到吕主任、王连长几个字,心一下子提起来。他一下坐起来,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对他的暗中考验。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门。他来到院子里,发现大门上竟然看不到门岗。他嘴角浮起笑意,径直向后院子里去。后院戒备严的很,明岗暗哨都有。有个战士问他:“什么人,到后院干什么?”

    藤田俊三说:“刚才有人喊六子,我听说好像是吕主任回来了,我想问一下,他追到王鹏了没有。”

    战士说:“后院不能随便出入,吕主任回不回来,如果需要你知道,自然会有人通知你,不要乱打听。”

    藤田俊三回到小房子,躺下后竖着耳朵听。

    陈副连长来到汪洋司令和赵政委的房间,报告试探情况。

    “他没有跑,听到吕主任回来的信息,接着就出来打听,这都是很正常的反应。”赵政委说,“这说明他心里没鬼,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具有很高的掩饰能力。”

    “我们不能冤枉同志,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怀疑,毕竟王鹏的案子是他主持的,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小陈你安排人,暗中监视。如果遇到紧急转移的情况,安排他跟着我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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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吕新正被人用毛巾堵住嘴转移到一个山洞中,进了洞毛巾才被取下。他听到洞里有人说话:“你们这帮王八蛋,快放老子出去,打完了仗老子再让你们抓起来也行。”

    吕新正听出说话的是王鹏,就说:“王鹏,别喊了,没用,他们是日本特务。”

    王鹏问:“你是谁?”

    “我是吕新正。”

    “老子早就怀疑你是日本特务,果然不假。”

    “我不是日本特务,我上了日本特务的当。”吕新正说,“我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

    吕新正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向王鹏说了一遍。

    王鹏说:“我要是你,就他妈一头撞死。”

    吕新正说:“我不能死,藤田俊三已经去了水月寺,日伪军对莱北大扫荡,目标就是军分区首脑机关,我们得想办法逃跑,让部队立即转移。”

    “我早就怀疑日本鬼子这次就是冲着泰山军分区,可是你把老子关起来――算了,不说了,再骂你也没用。再说,你也不能死,你还得证明老子不是托派。”

    另外三个人说:“我们也不是托派,都是被藤田俊三那狗日的刑讯逼供。”

    “我能证明你们的清白,我现在怀疑,整个肃托事件都是冤案。我会请求上级处分我,枪毙我都行。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逃走。咱们几个人,最能指挥打仗的就是王鹏,所以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就是搭上命,也要掩护王连长脱险。”

    王鹏说:“最要紧的是你得活着出去,不然我们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要争了,我们见机行事,争取都逃出去。”

    几个人商量怎么逃走,讨论半天也没有结果。

    王鹏半夜里被冻醒了,他发觉后背的位置比别处凉,他把脸贴上去,感觉有丝丝冷风。他的心狂跳起来,这说明这个地方透风。他再用手一摸,有一段砖砌的矮墙。他小心的把砖一个个拆下来,后面原来是个低矮的小洞,冷风从洞口直接灌进来。他把吕新正等人推醒,小声对他们说:“这里有个洞。”大家压抑着喜悦,都用手去摸。

    王鹏决定试探一下能不能出去。他沿着洞往外爬,洞很窄,有些地方需要用力挣扎才能通过。风越来越冷,最后眼前出现了幽幽的亮光。他爬了出来,借着淡淡的月光,发现下面是条山沟,洞口离地面半人多高,安全下去毫无问题。

    王鹏返身爬回洞中,小声说:“快走,能出去。”

    大家陆续通过小洞爬了出去,在山沟里会齐了,王鹏建议爬过山去,快速离开。快爬到山顶的时候,看守的人边喊边追过来。吕新正说:“王鹏带大家往前跑,我掩护你们。”

    王鹏说:“你带大家一起走,我掩护。”

    吕新正说:“别争了,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吧,你们快走。告诉汪司令赵政委,我犯了大错,但我不是内奸特务。”

    见他意志坚决,王鹏带另外三个人猫腰迅速下山。他们爬上对面小山头,听到身后响起枪声。他们趴在石头后面望去,看到吕新正在山石间跳跃奔逃。他跳上一块岩石的时候中了枪,从岩石上滚下来,一动也不动了。几个人追过去,踢了他几脚,然后转身走了。

    显然,吕新正已经牺牲。几个人脱帽默哀,然后王鹏带领大家向吉山方向跑步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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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洋司令员准备吃早饭时,突然听到北边传来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这是敌人已经不到5里的信号。他奔到院子里,西边也响起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他命令,立即集合队伍,准备突围。司令部的同志们都集中过来,汪洋司令命令立即集合,向东突围。

    这时,藤田俊三也跑过来了,他说:“汪司令,我也跟你突围。我知道大家都怀疑我,我请首长下令,把我双手捆起来。我誓死不当日本人的俘虏。”

    汪司令说:“你是有嫌疑,但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把你当犯人对待。捆手就不必了,你把佩枪交给警卫连的战士。”

    藤田俊三说:“我的枪早被小六子收走了。我还是把手捆起来,这样大家都不必分心。”

    藤田俊三把手背到后头,说:“案子是我主审的,大家怀疑我没有怨言,小六子,你最恨我,快点把我捆起来。”

    小六子说:“捆就捆!”说罢把他的双手捆上了。

    司令部、参加会议的军事骨干,再加警卫连的战士,大约二百六十人左右,在汪洋司令的率领下顺吉山河向东突围。走了三四里地,突然发现东面山上全是日军,正漫山遍野压下来。这里地形比较特殊,吉山河本来向东南方向流淌,在这里拐了个大弯,转而向西南而去。汪洋司令他们沿河岸低处行军,日军并没发现他们。汪洋指挥大家贴着河岸,猫腰向西南撤退。后来日军发现了他们,居高临下向这边射击。七八名同志牺牲在河床上。

    跑出两三里地,他们转到了吉山村南边,吉山村里浓烟滚滚,显然敌人已经进了村。北面、西面的山上有日军的人影在晃动。汪洋司令指挥大家向南山上冲,争取占领制高点。北面和西面山上的敌人都发现了他们,砰砰向这边射击,因为太远没有太大的杀伤。东南面的山垭也出现了敌人,汪洋命令大家,沿着梯田内侧快速通过山谷处,争取尽快翻越南山。谁也没有料到,藤田俊三突然挣脱捆他的绳子,飞速跑上东面山坡,用日语大声喊:“我是特高课藤田中尉,土八路泰山军区司令就在这里,快快包围。”

    汪洋司令说:“不要管他,快撤。”

    警卫连四排的排长非常生气,说:“小六子,你怎么看的人。”

    小六子说:“狗日的果然是日本鬼子,老子让你跑,老子非打断你的狗腿。”

    小六子猫腰向东山上追,向正在喊话的藤田俊三开枪,一枪打中他的一条胳膊。藤田果然训练有素,腾闪跳跃,向东山上飞跑,一边跑还在一边喊。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也听明白了藤田的话,山垭上的敌人居高临下向汪洋司令他们猛烈射击,汪洋司令和战士们被压在半山腰无法前进。

    小六子疯了一样向山上追,藤田俊三向山上喊:“掩护我,掩护我。”

    日军两挺机枪向这边射击,小六子只顾追赶,来不及躲避,连中数枪倒了下去。

    汪洋司令发现形势危急,对警卫员说:“你马上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所有文件都烧掉,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警卫连的排长说:“汪司令,我带警卫连的战士向东反冲锋,你带大家赶快转移!”然后命令说:“警卫连的全体同志们,需要我们献身的时候到了,跟我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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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鹏和另外三个人跑到吉山西南山上,看到吉山村方向浓烟滚滚,村东南方向枪声密集,显然那里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他说:“你们快找地方隐蔽起来,不要跟着我跑了,我要去找部队,指挥战斗。”那三个人说,要死死一块,我们跟你去。

    四个人转过山头,看到南山半腰我军被日军猛烈的火力压制得不能动。王鹏说:“他们不明情况,以为这边也有敌人,看来是想占领南山。现在最好的突围路线是向西南撤。你们快躲起来,我过去接应他们。”

    “你连枪也没有,怎么接应。”

    “没办法了,先去把他们往这边带。”

    王鹏飞奔着下山,再往东面山坡上冲,意图冲过去把战士们带出来。这时东山上的日军发现了他,立即开枪射击。王鹏腿上中了一枪,跌倒在地,他拼命向堰边爬,以躲避敌人的枪弹。

    突然,堰上哗啦一声塌开一个洞口,雪莲从洞里跑出来,说:“王鹏哥,快跟我进洞里。”扶着王鹏钻进洞里,然后从里面再把洞口垒住。这种洞是莱北老百姓用来躲避鬼子汉奸的,称堰屋,一般挖在土层较厚的梯田堰墙里,人进去后再把石块堵上,地上照样种庄稼,从外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堰屋里除了雪莲还有她的母亲和弟弟,雪莲娘问是谁,雪莲说:“是警卫连王连长,他受伤了,正好倒在咱洞口。”

    雪莲娘问:“伤得不要紧吧?”

    王鹏说:“皮外伤,不碍事。怎么就你们三个,俊林没躲起来?”

    雪莲说:“俺娘仨是今天夜里就躲进来了,他说要带民兵在村里装几个地雷。”

    “外面到处是敌人,不知俊林怎么样了。”

    雪莲说:“他就是这么个人,不听人劝。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不行,我得出去找汪司令他们,部队被敌人困住了。”

    雪莲说:“你出去送死吗?你没听出枪声多密。四面都是敌人枪响,你出去有啥用?白白把自己搭上不说,你想把鬼子引到我们这边来啊。”

    雪莲娘说:“是啊,王同志,你受了伤,腿脚也不方便,出去有啥用。要把鬼子引来,我们娘仨都囫囵不了。”

    王鹏不再说话,他们说的是实情,此时出去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借着从石头缝隙透进的淡淡亮光,雪莲摸索着把自己的内衣撕成布条,扎住王鹏的伤口。这时王鹏才感到伤口剧烈疼痛,他没发出一声呻吟,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雪莲说:“你疼就叫一声吧,外面听不见的。”去摸王鹏的额头,摸到一手汗。她拿衣袖去给他擦,擦了又淌出来。

    一会儿王鹏又喊冷,冷得双唇发抖。雪莲摸摸他的额头,果然冰一样的凉。低声喊也喊不听,仿佛连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雪莲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裹在王鹏的身上。

    ?

    李俊林仗着地形熟悉,和日本鬼子捉起迷藏,在院子里,房子里安装地雷。村子里没有来得及走的还有几十个人,都被日本鬼子赶到村头,日军指挥官说:“你们村里有个兵工厂,说出在什么地方,皇军大大的有赏。”

    可是没人肯说,因为真正知道地点的实在没有几个人。

    鬼子指挥官挥起指挥刀,把一个小姑娘劈倒了,鲜血溅出几米远。

    “快说,不说,统统的杀掉。”

    鬼子指挥官再次举起佩刀,屠刀下的小男孩子吓得哇哇直哭。李俊林从院墙上伸出头,大喊:“皇军,我愿带你们去兵工厂。”

    翻译官问他:“你知道兵工厂在哪里?”

    李俊林跳下院墙,说:“这些人都不知道,你们杀光了他们也说不出来。你们要找兵工厂,只有找我老李。”

    翻译官问:“你不要耍花招,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兵工厂的。”

    “我呀,就是让你们害头疼的爆炸大王李俊林,我不光会造地雷,现在就在兵工厂当技术员,还学会了造炮弹。不信,你问问他们。”

    翻译官问大家,大家说:“他是李俊林。”

    指挥官同意放人,但要找到兵工厂后。

    李俊林和几十个村民被鬼子押着往西山走。兵工厂就在通天峪里面,一个老人说:“俊林,你真要把小鬼子带到兵工厂?我们不怕死,你可别当汉奸。”

    李俊林说:“大爷,先把你们救下来再说。”

    李俊林带着日本鬼子往火龙台上去。火龙台是吉山西北的一座大山,从南边看有坡道直通山顶,并不险要,登上山顶才发现,三面是陡峭的山崖,听说从来没人下去过,只有灵巧的山羊才敢下去啃口嫩草。

    李俊林带着鬼子爬到山梁上后不走了,对翻译官说:“兵工厂马上就到了,可是我信不过你们,我带你们去了,你们翻脸不放人,那我可就亏大了。你把他们放了,我保证带你们去。要是不放,就连我也杀了,反正保住兵工厂也值。你们知道我们这个兵工厂多大吗?说出来真吓死你们,有冶炼区、铸造区、造药区,还有试验区,现在里面存的炮弹有2000发,手榴弹有5000多个,子弹有几万发,修好的枪有800多支。”

    翻译官与鬼子指挥官嘀咕一阵,同意放人。李俊林看着村民们跑远了,才说:“好,你们守信用,我也不能说话不算数,走吧,爬上山就到了。”

    鬼子跟着李俊林到了山顶,三面都是峭壁,兵工厂怎么可能在这里?

    鬼子指挥官手握指挥刀,瞪着李俊林,嘴里几里咕呱啦乱叫。

    李俊林指着崖石说:“你和鬼子头说,我真没骗你们,我们平时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吊装下去,兵工厂就在山下的半坡上,从这里看十分陡峭,可是下去后有个很宽的台子,有个非常大的洞。”李俊林带着翻译官向山下指指点点。鬼子指挥官将信将疑,也走了过来,李俊林突然拦腰抱住鬼子,大声说:“你们快退下去,不然我抱这狗日的一块跳下去。”

    鬼子指挥官急得哇哇乱脚,拼命挣扎。这个鬼子个头没有李俊林高,但力气却很大。李俊林使出全力才抱得住他。翻译官吓傻了,这时候回过神来,说:“快上去,救下太君。”

    鬼子们扔下枪过来帮忙,李俊林咬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和鬼子指挥官一起翻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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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鹏再次醒过来时,堰屋外正四处响着喊声:鬼子汉奸走了,快出来吧。儿呼娘,姐唤弟的响成一片。雪莲没动,她从早晨就这样的姿势抱着王鹏,她的腰腿一动就疼得不得了。娘拆开堵在洞口的石块,明亮的光线照进来,让他们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娘被王鹏腿上的血吓了一跳,说:“王同志伤得这么重,得快找人看看。”

    村外的河滩上,吉山东山、南山上,到处是一滩滩的血,吉山河都染红了。敌尸运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八路军的烈士和伤员。他们身上都有刀伤,枪上的枪刺都弯了,显然是肉搏牺牲的。一看这情形好几个女人和孩子都哭了。老百姓见村里好几处起火,都向村里跑。王鹏说得先救伤员。雪莲没好气地说先把你身上的子弹取出来再说吧。

    村里李医生的妻子怀着9个多月的身孕,跑不动,李医生把她藏到柴棚里,谁知一发炮弹落在院子里,引燃了柴棚。女人像个火人似的滚出来。鬼子伪军看到了,哈哈大笑看她在地上挣扎,然后又在她的大肚子上踹了几脚,孩子提前出生了。鬼子一脚把孩子踢到石阶上摔死了,又在女人身上捅了几刺刀。医生回到家,一眼看到死在磨道的女人和摔死在石阶上的胎儿,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雪莲和王鹏进院子时,医生正一手抱着他死去的女人,一手握着血淋淋的胎儿,哭得天昏地暗。

    医生认得王鹏,说:“王连长,你看我女人孩子死得多惨。你们要给俺报仇。”

    雪莲说:“李叔王连长伤了,你给看看吧。”

    进了屋让王鹏趴在炕上,退下裤子,血糊糊的一片。医生拿个摄子在油灯上烧,去夹肉里的子弹,手一个劲的抖,根本夹不住。雪莲说李叔我来吧。子弹钻得很深,用摄子根本弄不出来,雪莲无师自通找了剪子在油灯上烧了,说王鹏哥你忍一忍吧。狠狠用剪子一剜,同时准确地用摄子夹住了那粒子弹。

    扶着王鹏出门,迎面碰上地区建设科的老刘和小钱。王鹏问他们从哪里来。老刘说早上跟着赵政委转移,过了北王庄和敌人遭遇了,机关立即分散突围。他俩与赵政委失散了,刚转移到西山上,发现山顶已被敌人占领,就向南山沟里钻,刚过了河,一大队日本鬼子和伪军从南山上过来了,于是再回头向东,不料东面也有敌人过来,两人就钻到一堆玉米秸里。他说敌人没看见我,我可看见他们了,我倒在地上,用一只眼睛数着过去的敌人,一共120多个,全是日本鬼子。

    “这一仗打得太惨了,汪洋司令员率领的军分区司令部和军事培训班的同志们,二百多人几乎全部遇难,我得组织村里群众去找伤员,安葬烈士。”王鹏也要去,雪莲没法只好扶他去了。

    王鹏说当时自己在西山上看到咱们的队伍往南山冲,很可能就是汪洋司令带的队伍。三个人到山上去找,找到南山制高点下的水沟边,看到了汪洋司令的遗体。他牺牲后靠在地堰边上,手里握着短枪,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身下是焚毁的文件灰屑。汪洋司令自戕殉国了。大家摘下军帽恭恭敬敬向汪洋司令致礼。这时村干部带人来了,王鹏告诉大家,先找伤员,活着的赶快抢救,然后安葬烈士。大家纷纷找伤员抬烈士,附近村子也来帮忙,打着火把忙到深夜。

    王鹏打听到司令部是跟汪洋司令一起转移的,那么远宜也应该在这一路,但伤员中没有远宜,找遍遗体也没有远宜的影子,那么是远宜虎口脱险了吗?他打听好几个人,大家都不清楚。因为远宜的死事起突然,而且是个没有破获的案子,因此处于保密之中,真正知道的人很少,而且在这次突围中全部牺牲。王鹏怀着一线希望,以为有一天会突然见到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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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西山的人是眼睁睁看李俊林抱着鬼子坠落山崖,等鬼子撤走后,他们自发转到火龙台北坡,在谷底找到了李俊林,他和鬼子指挥官死死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摔得面目全非。雪莲抱着李俊林,不哭,一个劲的流泪。雪莲娘在一边劝:“闺女,你心里难过就哭一声,别这样憋着。”

    雪莲的意思,李俊林生前最上心的就是兵工厂,最不放心的也是兵工厂,就把俊林葬在火龙山阳坡,让他时刻能看到兵工厂的方向,这样他会安心些。大家帮忙在火龙山半坡上挖了墓穴,雪莲娘把自己的的寿材献出来安葬女婿。她对这个憨厚的女婿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因此也哭得很伤心。王鹏因为受伤行动不便,大家拦着他没去后山,但李俊林的葬礼无论如何要去参加,大家用门板把他抬到墓地,送俊林最后一程。

    第二天上午,赵政委带着警卫员过来了,他们突围的一路虽然遇到了两路鬼子,但都有幸脱险了,因此伤亡较小,他过来是决定在吉山村召开追悼会。王鹏把情况详细向赵政委汇报了。赵政委说:“汪洋司令和我,都坚信你绝对不会是内奸特务。也怀疑过新正、老耿,现在看,真正的特务就是高有法等几个人。”

    王鹏说:“吕主任让我转告你,他是被敌人利用了,但不是内奸特务。我请求政委,把新正列入烈士名单。”

    “新正人不坏,就是太急于立功,争胜心太切。”赵政委说,“好,难得你有这样的态度,将来立碑的时候,会把新正的名字写上的。”

    追悼会结束,白龙店送来一名重伤员,说无论如何要见泰山区领导一面。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吕新正。他肚子中枪,当时从岩石上滚落摔昏了,蒙过了敌人。他醒来后从山上往下爬,肠子冒出来再塞回去。一直到下午才爬到村边,被人救起,但伤势过重,生命垂危,他担心见不到首长,所以醮着自己的血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王鹏不是托派,肃托案可能是冤案,要平反。他已经不能说话,把那张纸递给赵政委。赵政委说:“你好好养伤吧,大致情况我也清楚了。”

    吕新正半张着嘴要说什么,赵政委弯下腰去听他说话,不料他突然拔出了赵政委的佩枪,抵到自己的太阳穴上,赵政委要制止他,他摇着头,眼角滚出泪来,看了周围的人一圈,朝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板机。

    大家平时不太喜欢吕新正,总觉得他太装模作样,但他此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还是把大家震撼了。赵政委连连摇头,嘴里说可惜了。又交待警卫员,将来为烈士建碑时,一定别忘了把吕主任的名字刻上。

    王鹏向赵政委打听远宜的下落,赵政委欲言又止,说:“王鹏同志,这么多战友同志牺牲了,我们还是把他们的后事尽快办完,至于下落不明的同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不是有私心的时候。”

    赵政委的话有些批评的意思了,平时他是很和善的,这样的语气已经算得上十分严厉,因此王鹏不再说什么。

    群众纷纷把自家的被面、草席献出来,也有老人把自己的棺材板献出来,用于安葬烈士。估计敌人还会再来扫荡,因此发动群众把伤员找地方掩护起来,一律不要藏在家里。

    王鹏就由雪莲负责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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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占领与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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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安全,掩护伤员都是秘密进行,哪个伤员由谁掩护,谁的伤员隐蔽在哪里,彼此都要保密,甚至连家人都不能知道。天不亮,雪莲就搀扶着王鹏出了村子,一直向东翻过了一座山头,又爬上了另一座山。那时天已经亮了,王鹏认得他们正在爬的那座山叫马鞍山,在附近是陡峭出了名的。太阳离山顶一杆高的时候,他们才爬上了马鞍山顶。雪莲指着山后不远处刀劈斧削似的一堵岩石,说那里叫鞍山后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过去,那里有口山洞,一般人不知道。

    通后沟的那条路只有两脚宽,两面都是几丈高的悬崖,看了让人心惊胆颤。王鹏说:“雪莲,过不去啊。”雪莲说:“我背你过去。”王鹏说:“不行,不行,那太玄乎了。”雪莲把手里的水罐放到地上,伏下身子说:“别磨蹭了,让鬼子抓了去就不玄乎了?”那时雪莲已经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王鹏如何忍心让她背?说:“我还是自己爬过去吧。”雪莲不耐烦了,说:“你要能爬,我还用来送你?再迂磨,让人看见,让鬼子把咱俩都抓了去就好了。”王鹏没办法,只好伏到雪莲的背上,雪莲两膝双手着地,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听着她粗重的呼吸,王鹏的心刀扎一样。终于爬到对面石岩下面,雪莲的掌心渗出血来。王鹏说:“雪莲,你看你的手。”眼角禁不住有些潮了。雪莲笑笑说:“没啥。”把脖子上挂的小口袋递给王鹏,说:“里面是几斤豆子,我都煮好了,你节省着吃。”

    那口山洞在岩石的西面,里面很宽敞,洞口长着蓬勃的野草,是隐蔽的好地方。雪莲把王鹏安顿好,回去把水提过来,说:“这一罐水你也省着点喝,这两天我不能过来,等过了风头我再给你送水来。”

    王鹏说:“雪莲,你要保重自己。不光是为自己,还为了俊林的孩子,那是他唯一的骨肉。”

    雪莲说:“我知道,等孩子长大了,还得为他爹报仇呢。”

    王鹏倚在洞壁上,目送雪莲从山头消失。雪莲的身子有些笨拙了,让她跑这么远的路,自己于心何忍?

    下午,马鞍山方向传来杂乱的枪声。王鹏爬到洞口,扒开草丛,看到马鞍山两个山头上都站着持枪的鬼子兵,狼狗汪汪地乱叫。王鹏紧张起来,狼狗如果嗅着人味过来,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看看洞下几丈高的悬崖峭壁,心想他们要过来,就抱住一个滚下山去,拉上个垫背的。鬼子在山上兜了个圈,乱打了几枪就离开了。

    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醒过来时见对面山崖被阳光晒得一片桔红。他感到心里烧得厉害,这是肚里没食的原因,从前天早晨突围算来,他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他提过袋子来,豆粒从好几处淌出来,原来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用手一摸,豆子粘糊糊的。已经都煮了一天多了,怎能不粘呢?这可是救命粮,千万不能烂了。他把豆子摊在洞口晒。这时一只小老鼠鬼头鬼脑地蹭过来,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尖嘴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王鹏这才发现,小老鼠其实也挺惹人喜欢的。他一挥手,小老鼠蹭的一下没影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又来了。王鹏一挥手它就再跑开。这么一来二去,小老鼠不怕了,王鹏捏了几个豆子放到它面前,它试探了几下,就大嚼起来。它还没吃够,王鹏又给它两粒,说:伙计,咱都省着点,这豆子是命根子呢。

    这是第三天了,雪莲姑娘还没来,难道是那天回去时出了事?一想到这里,王鹏就有些心惊肉跳。

    在王鹏焦虑的目光里,雪莲姑娘出现在马鞍山的峰顶上,她臂上还挎了一只篮子。王鹏爬出洞去迎接她。看到王鹏晒在岩石上的豆子,说我还怕你不知道晒晒都坏了呢。这回我给你炒了一些,三两天坏不了的。又说:“王鹏,你可千万别到洞口来,鬼子在白龙安了据点,离我们村不远的南岭上也安了碉堡,他们贴出布告,说谁帮皇军交出一个伤员,赏五十块大洋,如果伤员是当官的,赏得更多,一百块大洋。还说如果去自首,在那边要连升三级呢。我听说白龙村有个混混,告了密,村里的党员都给抓了,那个混混到据点里当了个什么队长。这种软骨头最可恨也最可怕。往后我怕是隔三五天才能来一趟,让心术不正的人盯上了,那可就坏了。”

    王鹏说:“你以后千万别再来了,你身子不方便,要是为了我坏上两口人,我对得住谁?”雪莲说:“我不来怎么行?再说也没那么严重,我会当心的。”她把穿在外面的褂子脱下来,里面还有两个旧褂子,她让王鹏转过身去,脱下来说:“黑夜洞里一定很凉,这两个褂子都破了,你就铺着吧。”看了看罐里的水还有一半,就转到山沟里灌满了。这时那只小老鼠又到了洞口,王鹏就讲这只小老鼠的故事。雪莲说:“人都吃不饱,哪顾得上它们呢?”从洞口采了野枸桤藤拧成绳子,在洞顶上找了个地方,把豆袋子吊起来。雪莲要走了,走出洞口又站住了,说:“王鹏哥,你给孩子起个名吧。”王鹏说:“我才识几个字,能给孩子起名?你还是找个文墨先生给起吧。”雪莲说:“我就叫你起,别人起的我不喜呢。”王鹏想破了脑袋,说:“男的就叫抗生吧。抗日的时候生的。我还听苏盛玉说过,叫什么抗日则生,不抗日则亡。这个名字也算这么两个意思。”雪莲说:“很好啊王鹏哥。要是女孩子呢?”王鹏想了想说:“女孩的名字我真不会起,你得找个教书先生。”

    靠着那几把炒豆,王鹏又坚持了四天。炒豆吃完了,他决定出洞去找野菜吃。汪洋司令曾经说过,只要有野菜人就饿不倒,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就是靠了吃草根度过的。山上野菜并不缺,出洞去就不会饿死。临走时他把藏在布袋角的四粒炒豆和那只小老鼠平分了。他说:伙计,我不能再呆下去了。那只小老鼠吃了两粒炒豆并没立即离开,仿佛知道王鹏要走,跟着他过了鱼梁骨,王鹏再次赶它时,它才一跳一跳的消失了。

    兔耳朵栽,一种细长叶子的野菜,吃起来有股淡淡的酸味;牛舌头草,叶子宽宽大大的,有些像菠菜,吃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会满口粘液,有些拖泥带水;奶嘴儿花,花朵粉红色,像一只小喇叭,花朵甜丝丝的,根也是甜丝丝的;伏草秧子,鲜嫩湛青,不酸不苦,放到嘴里嚼烂了,咽下汁水和碎末,再把渣子吐出来,又解饿又解渴……第一二天王鹏还回山洞,后来他就走到哪就在哪里寻条石缝或山洞住一宿。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路,他只掌握一点,不要离马鞍山太远了,他总觉得,有一天雪莲要到马鞍山找他。

    ?

    日本人在莱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宣扬莱北大扫荡的辉煌战绩。山东管区最高指挥官土桥将军派代表前来祝贺。驻泰安的第五十九师团长柳川悌中将派炮兵大队长水野信大佐参加会议。驻张店的独立第六混成旅团长山田铣二郎少将亲自参加庆祝活动。山田少将亲自参加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因为莱芜日军隶属于五十九师团,并不隶属于独立第六混成旅团。大家纷纷猜测,难道驻莱芜的日军要改变隶属关系?

    土桥将军的代表宣读了山东管区司令部的贺信,然后宣布重大的人事任命,小林晋升大佐,出任独立第六混成旅团第三联队联队长。那么,小林空出来的驻莱芜日军加强大队长一职应该由小岛出任,顺理成章,他也应该晋升为中佐。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岛只是与一大批人员一样,受到嘉奖,并没有晋升中佐。随后宣布的决定算是给出了解释:驻莱芜日军加强大队改为常规大队,大队长军衔自然还是少佐。藤田俊三晋升大尉,出任莱芜宪兵派遣队队长。

    庆祝晚宴上,长水野信大佐把小岛叫到一边说:“柳川将军对小岛君的军事才能是非常赞赏的,此次泰山区大扫荡能够获得大捷,多半功劳应该是小岛君的,可是,小林大佐毕竟是莱芜最高指挥,升衔也是理所当然,小岛君是忠于天皇的优秀战士,应该能够正确对待。”

    小岛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但毕竟摆不到台面上,所以连连鞠躬,对柳川将军的关切表示感谢,并请将军放心,小岛一切以圣战需要为人生目标。

    长水野信大佐说:“作为将军代表的话我说完了,下面的话是我个人的身份、老乡的身份与小岛君私谈。以小岛君的才能,将来前途必定在我辈前面,然而,人事关系还是要略作讲究。再说句更私人的话,柳川将军对小岛君非常器重,如果将军要坚持晋升小岛君,土桥将军也会最终同意的。不过小岛君似乎并未感受到。”长水野信点到为止。

    “我对将军的厚爱铭记在心。”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感激之情应该让将军知道。”长水野信说,“那我就直说吧,能得到将军的器重实在很难得,小岛君应该更上层楼,与将军建立起更密切的感情。”

    “请大佐指点,小岛自从军以来,一直尽力多打胜仗、攻城掠地来报答将军。”小岛诚恳的说,“对人事交往,我的确有些疏失。大佐是将军最信任的人,请直言点拨。”

    “多打胜仗是最重要的,但那还是军人的天职,是公事,并非私谊。”长水野信说,“你知道,将军是教授出身,对中国文化深感兴趣,尤其喜欢中国的古董、艺术品。如果小岛君能够有机会送将军一件,我想将军会高兴的。”

    小岛连连点头:“我一定想办法,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所以未曾上心。”

    长水野信说:“我要提醒小岛君,万勿以为将军是爱财之人。中国有句话,叫千里送鹅毛,礼情情谊重。将军不会在乎一件古玩的,但是他会通过这件古玩感受到小岛君的情谊。这就是所有礼物的意义。”

    两个人正说的高兴,独立第六混成旅团长山田少将过来了,说:“小岛君,扫荡莱北大捷我非常高兴、非常欣慰,我的弟弟就是在泰山区殉国的,这次辉煌的战绩,可让他地下瞑目了,我坚持要来莱芜,也是想亲自去弟弟殉国之地祭奠。”

    小岛说:“前年没能保护好山田少佐,是我的失职,深感愧对将军。”

    山田说:“打仗嘛,总是要牺牲的,我丝毫没有责备小岛君的意思。明天小岛君可否安排一下,我要去弟弟殉国的地方看一眼。”

    小岛说:“将军放心,我立即安排。”

    ?

    正式坐上驻莱芜日军大队长交椅的小岛,第一件事是立即逮捕鲁王工坊当家人王俊逸,而且决定审讯后与前任莱芜县长、嬴香源东家苏正曦一起枪决。

    苏正曦被捕后,一直不承认是八路军的内奸,小岛多次建议枪决苏正曦,以震慑暗中通八路的中国人。但小林听从杨医生的建议,非但没有枪毙苏正曦,而且好吃好喝供着。泰山区大扫荡结束,藤田俊三带回情报,泰山军区警卫连长王鹏就是王俊逸的大儿子,而且曾经回莱城带去锡块,帮助八路军造地雷。当时小岛建议立即逮捕王俊逸。但抓来后关了几天,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小岛以为小林是故意与他过不去,一直耿耿于怀。

    小岛打电话给藤田俊三,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王俊逸认罪,并要亲笔写出悔罪书,然后立即枪决。

    王俊逸被抓进宪兵队,与苏正曦关在一起,苏正曦说:“我们哥俩,明争暗斗一辈子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坐同一间号子。这真是缘份呢,这叫什么?叫殊途同归。”

    王俊逸说:“那可不一样,我是一直没向鬼子低头,鬼子拿我没办法抓了我。你呢,是给日本人当狗腿子,没当好被主子抛弃了。我在日本人眼里,是又臭又硬,你呢,在日本眼里只有臭。”

    苏正曦说:“好你个王俊逸,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了,玩笑开完了,说正话,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王俊逸说:“还不是老大给惹的,说他在泰山军分区当警卫连长。你说,他这警卫连长也不是我任命的,找我有啥用。”

    苏正曦说:“日本人没道理可讲--老王,咱们俩都是搞祖传手艺,你说要是出不去了,手艺不就绝了。咱们搞个合作,彼此把秘方说出来,谁出去了就把另一家的也给传下去怎么样?”

    王俊逸说:“我们鲁王工坊不像你嬴香源,要靠什么秘方,我们靠的是实打实的硬本事,哪有秘方可传。”

    苏正曦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话--老王说正经的,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王俊逸靠过去,苏正曦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有可能真出不去了,嬴香源的配方我几年前就写好了,藏在我家后院牛槽下,我用油纸包了,放在一个玻璃罐里了。要是我完蛋了,你就想办法交给我的大儿子,他爱传不传,反正我尽到责任了,他要不上心,嬴香源就是毁在他手里,我见了祖宗也有话说。”

    这就有些托孤的意思了,王俊逸不能再开玩笑,说:“老苏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交给你的大小子,而且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偷看。”

    苏正曦说:“这个我放心,不然就不会告诉你了。还有,我给你垫了1000块大洋呢,等你咸鱼翻了身,可别忘了还给他娘们。往后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了,有难处的时候,你可得帮着点。”

    王俊逸说:“可别向我托孤,好人不长命,祸害千万年,你能活着出去的。我要出不去了,你出去了的话,也一样,我还有两个小子未成人,比你更需要人照顾。”

    王俊逸被抓后,王程跑去找杨医生,杨医生就到鬼子大队部,问小岛:“小岛君,王俊逸的事情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他儿子干八路,谁都知道,小林司令官已经放过他了,怎么又抓起来了。”

    小岛淡淡的说:“小林司令官要放,没错;我要抓,也没错。”

    “问题是,你抓他有什么用吗?”杨医生说。

    “我抓人,还要问有没有用吗?”小岛说,“我还正要抓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凭什么抓我?抓我前,你最好先给柳川将军打个电话。”杨医生说。

    “打电话前,我先把你抓起来。”小岛虽然不知道杨医生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明白这个人非同一般,原来只知道他与小林关系特殊,没想到与柳川将军也有瓜葛。但这个人平时对自己就有些轻慢,看自己的目光就像经验丰富的成人审视幼稚的孩子,让小岛心里一直很受伤。所以无论他是什么背景,先把他抓起来出出气再说。

    杨医生被关进来,与王俊逸的号房正对着,王俊逸脸上身上都是伤痕,看来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宪兵队的人正在逼王俊逸写认罪书。王俊逸坚持,自己无罪可认。

    宪兵队的队长和士兵是日本人,但其他人是中国汉奸。正在逼迫王俊逸的人就是个中国人,他说:“我说王老爷子,认个罪不就是写几话的事,有那么难吗?胡乱说上几句,少了皮肉之苦,何乐而不为。”

    “那你教教我,我怎么认罪,我又没辱没祖宗,我又没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我想骂自己都骂不出口。”

    “你这是暗着骂我呢,不过我不和你计较。我是觉得你是个忠厚耿直的人,不忍看你活受罪,给你出出主意。”宪兵队的汉奸说,“比如,你可以说,我教子无方,养了个不识好歹的儿子,和皇军作对。”

    “这话不能说,我觉得我三个儿子中,最知道好歹的就是老大,他比我都知道好歹,与他比,我心里愧着呢。”王俊逸说,“我说你,身板这么好,不如偷偷跑进北山,找我儿子去。”

    “你这不是找死吗?竟然策反起老子来了。”那个汉奸说,“我告诉你,小岛太君对你早就不耐烦了,你再这么死硬,马上就枪毙你。”

    “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王俊逸说,“当初日本人来的时候,我怕死,想老老实实做个顺民,安安稳稳做我的锡雕,可是这几年下来,我没招谁惹谁,可我总是三番五次落进圈套,沿街的店没了,生意没得做了,今天被抓进来,明天又给抓进来。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小岛他不是想我死吗,拜托他利索点,现在就一枪把我崩了。”

    “好小子,果然是油盐不进。”汉奸说,“我听说,你这一辈子,老婆孩子都不上心,最上心的就是锡雕。你不疼钱不爱名,就是爱惜你这双手。要你的命我不敢,可砸断你这双狗爪子,我谁也不用请示。”

    王俊逸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句话不说,只拿眼睛翻那个汉奸,意思是你有种就砸。

    这让那个汉奸很没面子,他把门外的卫兵喊进来,接过卫兵的枪,举起枪托说:“你把老小子的手按住,老子要给他废了。”

    ?“你住手,不能伤老王的手。”杨医生说,“他这双手,传承着祖宗的手艺,比你的命都值钱。”

    那个汉奸说:“不就是个打锡壶的嘛!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老子就不信了,非砸断他爪子让你瞧瞧。”

    “你敢,你如果想保住命,就住手,马上把藤田俊三叫来,我有话对他说。”见那个汉奸还愣在那里,杨医生用日语吼道:“混蛋,马上把藤田俊三叫来!”他怒吼的口气与盛怒的日本鬼子一样。汉奸不敢下手了,亲自去叫藤田俊三。

    藤田俊三到牢房来,进门就说:“杨先生,好大的架子。不过,我应该提醒你,小林大佐已经到张店任职了,莱芜最高指挥官是小岛少佐。”

    “小岛少佐有什么好怕了,做事要占个理,就是见了柳川将军、土桥将军,他们也会对我客客气气的。你把我放了,也把老王放了,他儿子当八路,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他儿子这八路太不一般,他是八路泰山军区的警卫连长,山田将军的弟弟就是他打死的,他帮着八路造地雷,炸伤了我们多少皇军?我为了对付他,费了多少心思,结果最后还是让他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儿子跑了爷顶着,以我的想法,立马就把王俊逸这老东西毙了。”

    杨医生用日语说:“你被誉为帝国的精英特工,依我看只能算个低级的小密探。”

    藤田俊三用日语回敬:“我为泰山区大扫荡的胜利做出突出贡献,是以自己的机智、勇敢和对天皇的忠心获得荣誉,凭什么你认为我只能算个低级小密探?你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没有资格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却很清楚。”杨医生用日语报出藤田俊三的出生年月、籍贯、毕业学校、受教老师。

    这让藤田俊三大为惊讶。

    杨医生改用中文说:“我再提醒你一句,立即把我放出去,也把老王放了。如果你不能做主,立即给小岛打电话。如果小岛还固执已见,你就给柳川将军打电话。”然后用日语怒吼:“立即执行我的命令!”

    杨医生敢下命令,这让藤田俊三真有些怕了,立即给小岛打电话,小岛悻悻的说:“把他放出来吧,姓王的先关着。”

    藤田俊三亲自回到牢房放人,杨医生不肯出门,说:“要放,把老王也放了,不然我不出去。”

    王俊逸说:“老杨,既然求回情,把老苏也放出去吧。”

    杨医生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老苏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求也没用。”

    藤田俊三再次请示,只好把王俊逸也放了。两人一块走出宪兵队,王俊逸说:“老杨,你这面子够大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连日本人你也敢骂。”

    杨医生说:“说起来很简单,我的一个日本同事,当年我们都在济南日本人办的医院里当医生,如今他都是少将了,前些天被岗村宁次调到天津,是岗村宁次的大红人,他说话,管用的很。”

    王俊逸问:“岗村宁次是啥来头?”

    “是华北驻屯军的司令官,整个华北,他说了算。”杨医生说,“老王你先回家,我要去见见小岛,和他讲清道理,省得以后他再找你的麻烦。”

    杨医生到了小岛办公室,小岛恭恭敬敬给杨医生鞠躬:“池田少佐,一直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失敬了。”

    “我直接隶属于参谋本部,职责是对中国民情、政情和经济提出综合性的建议,因此不会像藤田俊三那样从事具体的情报工作。我最好的工作状态,就是生活在普通中国人中,感受到他们最真实的思想和变化。我的身份只有驻军最高指挥官知道。”

    “少佐以这样的身份为帝国工作,真是非常危险。没想到,池田少佐已经在中国工作13年,为帝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我辈十分敬仰。只是我不明白,当初少佐积极建议帝国全面占领中国,为什么今天又反对武力征服。”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建议有些草率。那时候国共两党窝里斗,中国一盘散沙,所以我以为中国不堪一击;从我个人讲,那时候年轻气盛,做事浮躁,所以也曾经认为,兵车一过山海关,不出三月就可灭亡中国。”

    “少佐的判断也不能算错,实际的情况是我们在很短时间内占领了中国的大部分,而且帝国的太阳旗已经插遍了东南亚。而这一切,都是兵车、坦克轧出来的。所以,我崇尚武力征服。”

    “武力不能实现真正的征服,只能叫占领。但占领之后的征服就没那么容易了,仅靠武力是没法实现的,靠杀人更不能实现。”

    “我向来把征服与武力划等号,而武力必然会有杀伤。以莱北为例,如果没有我们对泰山区的这次大扫荡,治安区不可能迅速扩大。”

    “大扫荡过后呢?是让中国人恐惧,还是让中国人感到平安和秩序?我认为,应该让他们感受到在皇军的统治下,更有秩序,更有平安,那么,他们才会真正认同,真正安于皇军统治下的生活。也只有那样,才能算得上征服了一个地方,否则,只能是占领了一个地方。”

    小岛有话要说,杨医生摇手示意他免开尊口,继续他未完的话题:“这次我在牢房中见到了王俊逸,他的一番话让我思考再三。这个人我是很了解的,皇军刚进莱芜时,他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做个顺民,一心一意做他的锡雕。用他的话说,缴了税完了粮做他的自在王,所以那个时候他也不愿他的儿子当土八路。我相信,那也是当时许多中国人的真实思想。可是几年后,他的店没了,生意没了,还几次被抓被打,现在的他,认为王鹏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而且把死看得轻如鸿毛。他应该是普通中国人的代表,他的这种变化,实在是最值得担忧的。中国有四亿多人,如果都从心理上拒绝帝国,那帝国要想真正占领中国无异于梦想。所以,我已经几次建议参谋本部,不要急于扩张领土,而是下决心在占领的土地实现真正的统治。只有这样,才能得寸则寸,得尺则尺。”

    “少佐,你的建议参谋本部不会采纳的。世界的形势是,德意志帝国已经占领了几乎欧洲的全部及非洲的一大部分,世界的版图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必将重新划分;帝国的目标是占领整个东亚,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目标一旦实现,大日本帝国就是屹立世界东方的第一强国。帝国军刀所指,敌人望风披靡,大东亚正在帝国的掌握之下。”

    杨医生叹息说:“帝国的最大优势是武力强盛,帝国最大的弱点是太依赖武力。”

    小岛说:“在有些问题上,我与小林大佐、池田少佐的确无法苟同。比如你提到的这个姓王的,他的儿子是八路军的警卫连长,还打死了山田将军的弟弟,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该枪决?”

    “枪决他有什么益处?毕竟他没有拿起枪来与帝国作战。杀了他,只能让他的儿子、他的亲戚朋友更加恨我们日本人。你留下他,放在你眼皮底下,他的命还是在你手里攥着,万一有一天需要了,他就是我们与八路谈判的筹码。所以,枪决他不但没有益处,反而是重大损失。你知道吗,他的手上传承着一个家族的手艺,他的祖上给乾隆皇帝的女儿做过嫁妆,这样的手艺不应该消失。帝国要想把中国变成新的日本帝国,就应该像保护自己的艺术一样保护中国的艺术。”

    “少佐,这有点夸张了吧,不过就是个做锡器的,帝国也有这种手艺,还到不了要我们来保护的程度吧。”小岛对杨医生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要小看鲁王工坊的锡雕,虽然他地处莱芜这样一个小城,但是他的审美却往往能走在最前沿。据说,乾隆皇帝非常喜欢王俊逸曾祖父的作品,一高兴,要赏他同重量的黄金,结果王俊逸的曾祖父不要黄金,却要一只珐琅花瓶,他说要借鉴珐琅的掐丝工艺。乾隆皇帝欣赏他的这份痴迷,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特准宫廷造办处制作掐丝珐琅的大师教授王俊逸的曾祖,学成后两人共同制作了两件锡雕,一件留在了宫中,一件乾隆皇帝赏给了王俊逸的曾祖。”

    小岛大喜过望,连连追问:“这是真的吗少佐,你见过那件锡雕吗?”

    “真假我也弄不清楚,反正都这么传,王俊逸也不肯定也不否定。”杨医生说,“小岛少佐不是对此不感兴趣吗?”

    小岛说:“听少佐说的这么好,我真想见识一下。”

    “如果真有,那就是鲁王工坊的传世宝贝,是不可能轻易示人的。以我和他这样好的关系,他也从未向我展示过。”

    小岛自言自语说:“办法总是有的。”

    ?

    王鹏已经在马鞍山附近风餐露宿四五天了,有一天快黑的时候,正要找处石头缝住下,突然看到一个人从石缝里钻出来,径直向一间石屋走去。王鹏觉得那人身影很熟,禁不住叫了一声,那人回过头,王鹏认出来了,是吉山村名叫高发松的农民。王鹏叫了一声:高二叔。高发松把王鹏打量了一阵,王鹏满胡碴,根本没认出来。王鹏自报家门,高发松惊讶的说:“呀,是王鹏连长啊,怎么瘦成这样了,你看你这脸,只有四指宽,全身皮包着骨头哪。”王鹏说:“我过了二十多天野兽的生活,这七八天,全靠吃野菜棵子活着呢。”

    高发松把王鹏搀到石屋里。这石屋是从前进山烧木灰的人用石块干砌的临时住处,除了在山上放羊的临时避避风雨,平时没人住。高发松叹口气说:“现在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小鬼子三天两头到村里去,要米要面,要你交待这个交待那个,真把人折腾死了。我受不了那窝囊气,干脆跑出来了,白天躲在石缝里,晚上就住石屋。”

    王鹏问:“高二叔,你见过雪莲吗?”

    高发松摇摇头说:“没见过,鬼子在村西面安了碉堡,天天到村里去,谁倒霉不定碰上啥事儿。不见面啊,你连这人是死是活都不敢说。”

    王鹏听了顿时垂头丧气。高发松摸出两个窝头说:“我身上就这点干粮了,多少都给你吧。”王鹏要推辞,高发松说:“别推了,收下吧。我腿脚好,能对付。”

    王鹏靠着高发松给的两个窝头,掺着野菜吃了四天,然后又一点儿粮食味也闻不到了。这天他正窝在一条石沟里休息,突然听到脚步声,连忙趴在草丛里,竖起耳朵听。伴随着脚步,还有轻轻的呼唤:“王鹏,王鹏。”

    王鹏抬头一看,雪莲姑娘挎着一个筐,正一边走一边四处乱看。王鹏应了一声,但他喉头哽住了,雪莲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雪莲从他身边走过,王鹏喊了声:“雪莲!”雪莲回过头,惊讶地看了一会儿,扔了筐扑来,一面拿拳拍打着他的肩膀,一面哭:“王鹏哥你怎么走了,王鹏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鹏把雪莲紧紧抱在怀里,说:“我好好的,没事。”像哄孩子似的拍着雪莲的肩背,看着远处的天空,说:“雪莲,我想这样抱着你,想了整整九年了。”

    雪莲说:“我也是。”

    雪莲当年在戏班,对王鹏印象的确很好,他那鲁莽但真诚的眼神一直令她难忘。但她是个戏子,而王鹏是有名的鲁王工坊的长子,王俊逸又是出名的耿直人,因此她不敢奢望。

    王鹏说:“你真是个傻瓜,为了你,我都险些要了苏团长的命,怎么会嫌你。”

    “你从来没说,俺是连想也不敢想。”雪莲说。

    “我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嫁给了俊林。俊林也是个好人,我不能对不住他。”王鹏说,“可就是放不下你,所以这些年从来没想过别的女人。”

    “是吗?远宜妹子对你是真心的,我是女人,感觉得出来。你难道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

    王鹏脑子里滑过远宜隔着监房木栅栏满脸泪痕的模样,如果说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骗人的,只是这种感觉来得太迟了。他说:“远宜是个好姑娘,我们一起长大,她像个假小子,我只把她当妹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这次战斗她失踪了,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牺牲了。你也帮我打听着点吧。”

    雪莲说:“雪莲妹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王鹏重新回到山洞里,他回味雪莲问他的话:“你难道对远宜一点想法也没有?”他骗不了自己,远宜的影子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远宜种种可爱越来越明晰起来。他因此非常苦恼,想雪莲的时候,他会隐隐的感觉对不住远宜;而远宜占据他的脑海时,他又觉得对不住雪莲。雪莲跪下身子驮他过悬崖的情形,远宜隔着栅栏满脸泪痕的模样交替在他脑海里出现,让他惶惶不安。

    雪莲三两天来看他一次,给他到山沟里提水,告诉他些村里的事情。有一天雪莲告诉王鹏,我们的队伍可能要过来了,昨天晚上吉山西山的碉堡没费一枪被打掉了,听说岗哨被摸掉,堵了死窝,经八路军教育,碉堡里的伪军交了武器都逃跑了。王鹏很激动,叮嘱雪莲注意打听队伍的消息,他说可憋死我了,我得马上去部队。

    有一天中午,雪莲带着警卫连副连长陈连才来了,陈连才说:“哎呀我的大连长,可算找到你了。雪莲姑娘说什么也不带我来,说你的伤没好。今天要不是偷偷跟踪,我还找不到你。”

    王鹏说:“我的伤没问题了,人都说山里露水治百病,真是一点不假,我现在每天都到沟底去一趟,比你们腿脚还利索。快告诉我,部队怎么样了。”

    陈连才说:“部队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来,泰山军分区已经与四支队合并,组建为八路山东纵队第二旅,廖容标任旅长,赵笃生任政委,苏盛玉的泰山区独立团编为二旅三团,苏盛玉任团长,王鹏任副团长。因为莱北抗日根据地大面积缩小,二旅主要在莱东及沂蒙山区活动。泰山区实行精兵减政,地方部队化整为零,组建敌后武工队。为了支持武工队的工作,王鹏兼任泰山区武工队长,与莱芜县委武工队一起行动,直接领导县武工队的工作,继续在莱北坚持斗争。

    王鹏说:“叫干啥就干啥,我没意见。”

    陈连才说:“武工队只有二十多人,廖司令有些担心你会有情绪。如果你不乐意,可以直接到莱东去找他,当面谈,实在不行,可以另行分配工作。”

    王鹏说:“告诉廖司令,我没情绪。”

    雪莲听说王鹏还是在莱北,心里高兴,说:“莱北老百姓,都是向着咱自己的队伍,不要说二十几个人,就是二百人也难为不着。”

    陈连才说:“二百人是没法活动了,如今整个莱芜的根据地,就剩北部山区一小片了,廖司令概括说是东西一条线,南北一弹穿。根据地没了,就像鱼没了水,地委军分区县委机关都在莱芜活动,很容易让人家一网就给打尽。但是莱北根据地又不能丢,不能让百姓觉得共产党被打怕了,所以才组建敌后武工队。主要任务一是打击争取伪政权,建立革命的两面政权,重建各抗日民众团体,扩大游击根据地;二是坚决打击敌人特务队,镇压死心踏地的汉奸走狗,安定民心,坚定游击区群众的抗日信心;三是宣传我党的抗日救国方针,利用敌伪矛盾,争取、分化和瓦解伪军;四是配合各区搞好农村基层组织的恢复与建设。”

    王鹏说:“要干好这些工作,最好得有地方上的同志配合,老陈你知道,打仗我行,搞宣传那一套我是外行。”

    陈连才说:“莱芜县委书记王醒兼任武工队指导员,他地方工作经验很丰富,又是教书先生出身,政治宣传工作不用你操心。”

    王鹏说:“那就好,只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样,好不好处。”

    陈连才说:“在莱东开会时我们见过一面,人很好,很实在,又很干练。”

    王鹏点点头,突然想起来问:“老陈,说了半天,你干什么了?警卫连该你来带了吧。”

    陈连才说:“警卫连我捞不到带,我来给你当副手,泰山区武工队副队长。”

    “那好啊,还是一个锅里摸勺子。”王鹏犹豫了一阵,看一眼雪莲,心里有些发虚,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老陈,你有远宜的消息吗?她是不是和汪洋司令一起突围的?”

    陈连才说:“你伤好了,也就不再瞒你了,远宜同志已经牺牲了。”

    “牺牲了,怎么牺牲了?我把吉山山上山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

    “她没有跟部队突围,日本鬼子包围吉山前一天下午,远宜就牺牲了。”陈连才说,“据公安局的同志分析,远宜到禁闭室看你,无意中透露了有重要电报要给汪洋司令,被高有法——他是日本人,叫藤田俊三,估计是他派手下人在远宜去水月寺的路上,杀害了远宜。当时远宜身上的电报还在,大家都没往特务方面考虑。当时远宜的衣服被脱了,大家以为是强奸案。后来与省军区验证,军区发的电报是让泰山军分区立即转移,而远宜身上的电报是让继续搞好培训,这才明白是特务杀害了远宜。”

    王鹏万分难过,说:“都是我害了她,她要不去看我,直接去找汪司令,就不会被害了。”他懊恼的一拳打在石壁上,手背顿时血肉模糊。

    雪莲抱住他的手说:“王鹏你傻啊,害她的是日本人,不是你。你多杀几个日本鬼子给远宜妹子报仇才对。还有我们家俊林,也是日本人害的,你也要给他报仇。”

    “从今往后,我王鹏就一件事,杀鬼子,报仇。老陈,我的伤已经好利索了,今天咱们就去找县武工队。”

    雪莲说:“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什么东西也没给你准备。”

    王鹏说:“不用准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反正我们还是在莱北转悠,到了吉山我再到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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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策反皇协军

    王鹏、陈连才当天下午赶到了燕子山脚下北台村,陈连才带来的十几个人都是警卫连的骨干,王鹏几乎都能叫得上名字,另外还有地方的民兵骨干十几个人,加起来近三十人。县委书记兼指导员王醒说可把你们盼来了!这几个月老百姓叫敌人整得好苦,见到我们都躲躲闪闪的,工作很难开展,实在急人。你们一来,我们的腰板就硬了。

    第二天在北台召开了附近村支部书记、村长和工农青妇各群众团体负责人会议,王醒有一张好嘴巴,从国际讲到国内,从山东讲到莱芜,总之,困难是暂时的,日本必败,我们必胜,把大家说得脸上都绽出了笑容。

    王鹏这支队伍时而集中行动,时而分散隐蔽,每到一地,他们总是夜晚悄悄进村,住到房舍宽敞的大户人家。这些人家大都与敌伪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反倒比一般人家更为安全。等他们扎牢营盘后,又在北台召开了伪乡长、保长和情报人员会议。王鹏和王醒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王鹏话说得很少。他说武工队子弹从不吃素,是长着眼睛的,专打铁杆汉奸。王醒则不厌其烦给他们讲共产党的抗日政策,讲世界反法西斯的节节胜利,劝他们要身在曹营心在汉,利用“合法”身份做抗日工作。本来这些人给鬼子做事,也大都是被逼无奈,道理其实不用讲多少。一个伪乡长说:“为了抗日掉脑袋,我不含糊;但有一条,得承认我是为抗日而死。要不,两头都不赚好,我们就太亏了。”王醒说:“这你们放心,只要是为抗日而死,一律承认烈士。”

    以后,这些伪乡长村长不仅及时提供了许多情报,而且给抗日队伍购买了大批急需的药品、食盐、火柴等等。

    有一天,王醒告诉王鹏,武工队要回莱北雪野附近活动。最近雪野据点调来了一支伪军队伍,有两千多人,伪军旅长叫周蒙,有正义感,上级安排让设法接近周旅长,看能不能策反。

    王鹏问:“周蒙?你没说错吧?”

    “是叫周蒙,听说当年在蒙山当过土匪,也曾经参加过八路军,但很短就又投了国军,再后来当了伪军。”

    王鹏说:“那是我大哥啊,这事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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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争取大哥周蒙,王鹏打扮成个农村庄稼汉,直接去了雪野据点。雪野据点分南北两院,北院是日本鬼子驻守,南院与之相隔两条街,专门驻伪军。王鹏直接去了南院大门,对站岗的伪军说:“兄弟,给你们旅长通个话,就说有个兄弟找他。”

    站岗的伪军说:“与我们旅长称兄道弟的多了,你一个土包子,认得我们旅长吗?”

    王鹏说:“认不认得你去通个话就知道了,你就说,当年跟他做馒头的小伙计到了,你看你们旅长认不认我。”

    伪军见王鹏不像冒充,不敢耽搁,跑进院子里去通报。一会儿院子里有人走出来,大声说:“是王兄弟来了吗?”

    虽然多年不见,但王鹏还是一下听出是周蒙的声音,来人一身戎装,看军衔,果然是旅长。

    王鹏说:“大哥混到旅长了。”

    周蒙说:“什么狗屁旅长,就是一身皮罢了。”

    周蒙一把拉住王鹏的手往屋里让,挥挥手卫兵都撤远了。王鹏说:“大哥怎么又回到莱芜了?”

    周蒙说:“一言难尽。”

    周蒙这几年带着弟兄们,先是到博山矿警队,帮着日本人维持矿区秩序,然后又被调到张店、昌邑驻防,对付胶东的八路军。泰山区遭到重创后,驻莱芜的日本鬼子调走一部分去了临城,重点扫荡沂蒙山区,但莱芜又不敢放松,就把周蒙的部队拉过来,重点驻防莱北,保证莱芜与章丘的道路畅通。

    周蒙问:“兄弟你还现在还干八路吗?”

    王鹏说:“是,一直干,现在干泰山区武工队。”

    周蒙说:“兄弟没有瞒我,说的是实话。不瞒你说,鬼子发的通辑名单中你排到第五位,我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你,所以在院子里没敢叫你的名字。你的名气比我都大,一叫立马就传到日本鬼子那里。我这些人里头,有日本人收买的狗。”

    王鹏说:“大哥还是大哥,大哥就是大哥。临来前,大家都不放心,说你这个周大哥,这么多年不见了,谁知道还认不认你这个兄弟,直接把你交给日本鬼子,换了赏钱怎么办?我说,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跟着鬼子干,也就是为了手下兄弟混口饭吃,要说出卖兄弟,不是大哥做的事。”

    “你这话是恭维我,把我往好人堆里划,不过王鹏兄弟,你说的还真是一点不错。我虽然穿了这身狗皮,可从来不像那些真汉奸那样,死心踏地为日本人卖命。我在胶东,与抗日武装也是配合默契,应付日本人罢了。日本人把我调到莱芜来,也是怕时间长了,被胶东的抗日武装拉过去了。没想到一到莱芜没几天,你就上门来拉我了。”

    “我哪敢拉大哥,大哥是明白道理的人,还用我说吗?”王鹏说,“日本人早晚要败,跟着日本人是没有前途的。”要讲劝人,真不是王鹏的长项,所以说了这么几句,就无话好说了。

    周蒙笑笑说:“要说劝人,你不行。道理一大堆,我心里天天琢磨,比你透。要说前几年,日本人武器精良,士兵素质又高,感到中国真是要亡国了。所以那时就想,反正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所谓当汉奸,无非早一天晚一天。可是这五年了,仗打成了这个样子。更不可理解的是,中国的事情还没办妥,日本人竟然又侵占东南亚,还惹上了美国人。日本人真是疯了,早晚要败下阵来。现在日本人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在泰山区搞了个大扫荡,接着又把人抽到临城去了,又要重点扫荡沂蒙。日本人不知道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把泰山区的问题解决好吗?知道,可是他兵源不足,又到处开战,只好像熊瞎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你别看泰山区像被日本人摧毁了,不出一两年,又是让日本人最害头疼的地区。”

    王鹏说:“大哥果然是比我更明白。这次泰山区大扫荡,我们牺牲了200多人,都是泰山区的精华,损失真是非常惨重。可是,泰山区并没被摧毁,早就重新建立了起来。我呢,现在先带着几十号兄弟,乘日本人不备敲他一家伙,把他们收买的狗勒死几只。”

    “你们武工队,原来是干这个活。”周蒙说,“我临来时,日本人向我夸口,泰山区抗日分子已经被彻底消灭,已经没有土八路的容身之地。看来日本人这牛是吹大了。兄弟,大哥我是不是也在你要勒死的狗中?”

    王鹏说:“大哥你这是哪里话?你这是不把我王鹏当兄弟了,大哥和我那是过命的交情,甭说大哥并不是真心跟着日本人――这个我们上级都知道,说大哥有正义感。退一万步说,就是大哥把我王鹏卖了,我王鹏的枪也不会对着大哥。我就是想,大哥既然不是真的当汉奸,何不脱下这身皮,投身抗日队伍,痛痛快快和日本人干?”

    周蒙说:“这真是一言难尽。现在我的队伍属吴化文,吴司令的部队叫和平建国军,日本人败了的话,一换装就是国军,吴司令讲,这是重庆方面承诺的。再一个,虽然日本人要败,但那也还有个时间问题。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能坚持抗战,但我这帮人就不行,他们受不了那份苦。带不走队伍,我自己一个光棍司令过去,也没多大意思。第三嘛,我现在这队伍,人员杂的很,有吴司令的亲信,有日本人安插的特务,也有重庆方面的人,我这个旅长,能够真正统起来的,不过千把人,还是当年拉出来的老家底,而且,他们是不是被别人收买了,我也不清楚。你说这种形势,我除了过一天说一天,哪还有更好的路子?”

    王鹏说:“大哥这三个理由都有道理,可是依我看,吴司令说一换装就是国军,那是说鬼话,帮着日本人打中国人,在山东制造无人区,不都是他犯下的罪行?一换脸就成国军,天下人没那么好欺吧?再说抗日武装艰苦一些,这是真的,可是大哥,我们队伍中不少从皇协军中反正过来的人员,也都成了坚定的抗日战士。”

    周蒙没等王鹏说完,摇摇手说:“道理你不必说了。我的这些人,孬好日本人给发着军饷,有吃有喝有钱花,让他们去自讨苦吃,不大可能。我这里人多眼杂,以后你也要少露面。”

    王鹏说:“那大哥总要给我个联系办法,我想和大哥说说话通通气了,也能找得到大哥。”

    周蒙想了想说:“到时候你到镇西边老邢饭店,对店主老邢说,老家有人找,他就会告诉我的。”

    王鹏有些失望,没想到回去一说,王醒书记却很高兴,说:“你这一趟,不虚此行啊,用日本人的话说,收获大大的。人的思想是会变的,你想,你大哥现在当着伪军,接受的也都是伪军理论;我们要想让他改变看法,就得多给他讲道理,一遍遍的讲,把他脑子里那些伪军理论挤出去,他就会变了。”

    王醒对莱城日本鬼子抽调去临城的情报很感兴趣,问王鹏有没有从周蒙口中探听一下莱城日军到底抽走了多少?

    王鹏说:“当时只顾劝他反正,没往这面想。”

    王醒书记说:“这个信息很重要,泰山区扫荡后,我们的交通情报系统也遭到很大破坏,所以莱城日军的动向情报很少。从周蒙无意中透露的信息看,现在日本人对莱芜有些麻痹,这倒是有机可乘。”

    王醒书记决定与周蒙见一面,他要亲自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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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王醒与周蒙见面了。两人在镇西头饭店里喝酒,王鹏带人化妆成农民卖木炭,子弹上膛的驳壳枪就藏在木炭筐里。两个多小时后王醒书记出来了,随后王鹏他们也陆续出了据点。出了据点不远几个人就赶到一起了,王鹏问:“怎么样,我大哥同意吗?”

    王醒书记说:“哪能说同意就同意呢!”

    王鹏说:“那还是没有结果。我就说过,这不是会说不会说的问题。就我和大哥的关系,要能反正,早就反正了,还能我劝不成你就劝成了。”

    王醒书记说:“我的王大队长,你大哥还真就给我面子,我们谈成了一桩买卖!”

    王鹏问:“买卖?什么买卖?”

    王醒书记说:“不急不急,回去慢慢说。”

    第二天是孔雀山碉堡换防的时间,周蒙对副官说:“给碉堡打电话,让他们十点撤出碉堡。”

    副官问:“这次安排哪个小队去换防?”

    周蒙说:“已经安排了。”

    打发走副官,周蒙让勤务兵跑步去告诉警卫连二排一班四点准时到孔雀山接防。

    孔雀山的伪军到了十点还不见人来接防,早就不耐烦了,定好十点准时换防,都过了半小时了,到现在还没人,总不能在这里傻等。伪军班长被大家鼓动得坐不住了,答应现在下山。他们刚走到山腰,王鹏就率人冲进碉堡,里面有两挺机枪,两箱子弹,三箱手榴弹。他们把战利品都搬了出去,临走时把十几颗手榴弹捆在一起,轰一声把碉堡送上了天。

    刚走下山的伪军听到爆炸声,连忙回头,见山上浓烟滚滚,碉堡已经不复存在。班长说:“不好,有八路。”

    几个人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据点。

    孔雀山碉堡被端的消息层层报到周蒙那里。周蒙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碉堡里竟然没人了?换防的为什么没有按时赶到?”

    一查,原来勤务兵传的换防时间是下午四点。勤务兵直喊冤,周蒙说:“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

    勤务兵说:“不敢,小的不敢。”

    “念他是初犯,那就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小勤务兵被打得皮开肉绽,军医给上点外伤药,抬到屋里趴着养伤。

    周蒙把副官叫来,笑眯眯的问:“老四,咱们兄弟都十几年了,你一直是我最贴心的兄弟。你说,外人要想收买你,那得花多少钱?”

    副官说:“大哥,你说笑话呢,多少钱也换不来咱兄弟的情份。”

    “你这话我信,出卖兄弟的事咱们都做不来。可是咱这队伍中,肯定有被收买的人,也有人正找机会收买我近身的人。咱得想个办法让这些人冒出来。你觉得我这个小勤务兵怎么样?”

    “大哥,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人,没得说。当初他差点被人打死,被你救了,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以放心。”

    “这娃还是个孝子,当初偷人家东西,是为生病的老娘。他有时候一个人发呆,是想他老娘呢。你替我给他100块大洋,放他走吧。不过走前,得为我做件事。”

    副官到了勤务兵的寝室,他正在趴在炕上呻吟流泪。副官说:“小子,恨旅长吧?”

    “不恨。可是,我明明听他说的是四点,我不明白,旅长这不是故意整我啊。”

    “不错,旅长就是说的四点。旅长自然有旅长的安排,你看,赏了你100块大洋,算是给你养伤,等伤好了,旅长说就让你回家侍候老娘。旅长还交给你个任务,这些天有谁来巴结你,不论说什么,你都应着,什么人谈什么,都要记牢了,一字不漏的报告旅长。小子,旅长拿你当最贴心的人了,可别辜负了。”

    勤务兵说:“我明白,这是拿我当鱼饵钓王八呢。钱我不能要,我这条命都是旅长救的,为这事给我钱,是不相信我呢。”

    副官说:“好小子,是条好汉。不过,这钱旅长说是让你将来回家买几亩地伺候老娘的,因为你是个孝子。”

    勤务兵说:“好,这钱我收,但要等事情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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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军区二旅三团团长苏盛玉突然到莱北来了。原来,日伪军集中了两万多人的兵力对沂蒙山区进行大扫荡,山东抗日军政机关大多驻沂蒙山区,受到很大威胁。这次敌人还是采取泰山区大扫荡的策略,实行铁壁合围。与敌人硬拼不行,打游击也很困难。省军区决定实行围魏救赵的战术,沂蒙山周围的几个军分区,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向境内日伪军发动袭扰作战,最好能组织几次像样的战斗,把敌人打疼,打怕,吸引日伪军回兵救援,减轻沂蒙山区的压力。

    “任务非常艰巨!”苏盛玉表情凝重,“我算了一下,我只带回来50多名战士,加上咱县大队的地方武装,包括你们武工队,统共能用的也就150人左右。靠这150多人要弄出点大动静来,实在很难。”

    王醒说:“我们正在做皇协军二旅的工作。”

    “皇协军二旅?”苏盛玉问,“做他们什么工作?”

    王鹏说:“哦,贤才,忘了告诉你了,我当初在蒙山的大哥,周蒙,已经当了皇协军二旅旅长,现在他的人马就驻在莱北,旅部驻雪野。”

    “那真是太好了!”苏盛玉拿出一张纸说:“皇协军二旅大部近期要调到南洋去当炮灰,你们看,这是我济南情报人员从日军司令部搞到的情报,是整个山东省征调伪军到南洋作战的计划。”

    大家看过皇协军南洋作战派遣表,上面果然有二旅的派遣计划,起程日期是4天后。

    “要好好利用这几天,争取做通周蒙的工作。如果二旅反正,那对改变整个莱芜的抗战形势都十分有利。”苏盛玉说。

    “现在莱城鬼子不多,如果大哥的队伍能够反正,咱们打莱芜县城的胆子都有了。”王鹏向来胆子大,说出话来把人吓一跳。

    王醒又把派遣表要过来,仔细看了很久,说:“王鹏的话不是没有可能。苏团长你注意到没有,二旅要到莱城,从莱城再到泰安火车站,沿津浦铁路直接到上海。如果我们能够在皇协军停留莱城半天上做做文章,攻下莱城不是没有可能!”

    苏盛玉惊叹说:“那这动静可是真够大了,有可能吗?莱城还有好几百伪军呢。”

    王醒说:“莱城的伪军与日本鬼子矛盾也很大,他们的团长与我们地下工作同志早就有联系了,一直想策反他们,但没有机会。”

    王鹏说:“仔细研究一下,我觉得有可能。现在宪兵队抓了我们好多人,要拿钱去赎,好多人家弄得家破人亡。我们正好把人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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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武工队挑了几十个嗓门大的战士到据点、碉堡周围喊话,从日本鬼子发动太平洋战争,国力已经难支讲起,讲到南洋作战的惨酷,再讲日本鬼子把伪军调派南洋当炮灰:“伪军们,日本鬼子已经从泰安的省庄、花马湾、邱家店拉走了伪治安军谭延松部八百多人,拉他们到南洋去当炮灰,谭延松不愿去南洋,结果被日本人枪杀了,你们知道吧?”据点里的枪声停了,鸦雀无声,听这边喊话:“咱们莱芜的硬拳道、黑旗会还有区中队,也被拉去了七百多人。吐丝口据点伪警备团,怕被日本人拉走,一夜之间全部逃跑了。”那边喊:“八路军同志,我们投诚你们会不会杀我们?”王鹏大声说:“杀你们干什么,要杀还在这里喊话吗?”那个大嗓门的队员喊道:“我们八路军山东纵队二旅政治部和泰山专署颁布了奖励反正伪军和优待俘虏的条令。一,反正投诚者一律保证生命安全,如携武器弹药,将酌情给予奖励;二,凡是伪军不愿在各抗日政府和八路军工作,愿意回家者发给路费路条,保证路上安全;三,被俘伪军解除武装后,无论官兵,概不杀害;四,所有伪军被俘后,除没收军用品外,个人财物一律不准没收;五,无论被俘还是投诚的伪军,如有负伤给予治疗……”

    然后,那个队员又打着竹板念起快板书来:

    今天调训,

    明天改编,

    后天南洋去参战。

    鬼魂哭,尸不见,

    一家大小泪涟涟。

    身在曹营心在汉,

    关公可算忠良贤,

    伪方人员学关公,

    弃暗投明要果断……

    这一晚下来还真有效,有几个碉堡的伪军投诚了。

    次日上午,王鹏和苏盛玉混进雪野据点,约周蒙见面。周蒙见面就对王鹏说:“我有七八个兄弟当了逃兵,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王鹏说:“今天来正是要和大哥说这事。”

    周蒙没认出苏盛玉,王鹏介绍说:“大哥你忘了,这是苏贤才,大名苏盛玉,我们一起干过四支队。如今是山东纵队二旅三团团长。”

    苏盛玉与周蒙握一下手说:“我们都没老周长出息,你如今是旅长,我才是个团长。”

    周蒙说:“苏团长说笑呢,什么狗屁旅长,你不骂我汉奸就是高看我了。”

    “周旅长的队伍,和其他的皇协军不同,我们也是区别对待的。可是,毕竟是和日本人坐在一条船上,要想不背汉奸的骂名,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脱离皇协军。”

    “苏团长,这样的话王鹏兄弟还有王醒兄弟都给我说过,要我带弟兄们投诚是不可能,具体原因我不再细说。我能做的,就是和八路军达成君子协定,对鬼子的差使,我胡弄应付过去就成,八路军要过路什么的,我都提供方便,甚至还可以接济部分粮食弹药。”

    苏盛玉说:“周旅长的苦心我能明白,大道理我不讲,如果日本人要把你的弟兄们拉到南洋去当炮灰,你去不去?泰安的谭旅已经被拉走,谭旅长因为不想去南洋,结果被日本人枪毙了。”

    “这个事我知道,要去南洋,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吴司令对我说过,我们二旅是不会去南洋的。”

    “吴司令做得了日本人的主吗?我这里有一份山东皇协军派遣南洋作战的计划表,周旅长的部队三天后就该去南洋了。”苏盛玉把派遣表递给周蒙。

    周蒙接过派遣表,仔细一看,脸色煞白。

    “到南洋去,那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湿热气候,好多人一到南方,就得疟疾,全身起疥疮,非战斗减员超过三分之一。听说东南亚战场上物资药品严重不足,参战的皇协军连基本的药物都得不到。一到打仗,还要被派到最前面。”

    周蒙说:“苏团长不要说了,南洋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实话说,这张情报的真实性我不太相信。”

    “那如果是真的呢,我们也来个君子协定,如果二旅真被调到南洋,希望周旅长能够反正投诚;如果我们的情报不准,我们两家以后达成默契,互相提供方便,怎么样?”

    周蒙想了想说:“好,如果真要是去南洋,老子就不干了,可是兄弟们的去留我不能保证,希望你们也不要为难。”

    王醒说:“这个你放心,对伪军我们是有政策的。”

    苏盛玉说:“日本人征调皇协军去南洋采取瞒天过海的方法,很有可能会对你说,是调二旅去泰安集训,可是一到泰安,就让你们上火车,说是去上海驻防,那里军饷高,吃喝玩乐就像人间天堂。”

    周蒙说:“我不上他的当,只要是让我离开莱芜,老子就反了他奶奶的。”

    王鹏说:“请大哥想办法,让我混进你的旅部,这样有事也好商量。”

    周蒙答应了。

    苏盛玉握住周蒙的手说:“周旅长,咱抛开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不说,就讲兄弟情谊,王鹏是我带出来投的八路,也是你在蒙山带出来的好兄弟,合作不成不要紧,王鹏兄弟你要好好的还给我。”

    周蒙拍拍苏盛玉的手说:“谁说八路只讲纪律不讲情谊?就冲你对王鹏这份兄弟情,我也不会跟你耍心眼。王鹏也是我兄弟,在我这里你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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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巧取莱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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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宪兵在莱城挨家搜查,说是有奸细偷走了机密设备。搜到王俊逸家的时候,搜查得特别仔细,连地板上的每块砖都仔细敲过了。最后宪兵把一只花瓶和一把银饰锁带走了。花瓶倒没什么,但那把银锁是当年塞在王程包裹里的,是人家父母留给孩子的唯一凭证,无论如何不能丢。王程娘哭着喊着也没要回来,只好再去求杨医生想想办法。

    杨医生听说是一把银饰锁,非常关切,问:“这把锁是什么来历,再去银匠铺打一把不成吗?”

    “不行,这把锁有些年头的,再做也做不出那样子来。”王俊逸这样解释。

    杨医生找到宪兵队,藤田俊三说:“已经到交小岛少佐那里了。”

    杨医生问:“你们到底找什么?搜罗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藤田俊三说:“小岛少佐的命令,谁知道为什么。”

    杨医生再去小岛办公室,地上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热情招呼杨医生说:“池田少佐,正好,你看一下,这些东西中有没有值钱的。”

    杨医生粗粗看一眼,说:“这些东西,都很寻常,值什么钱?小岛少佐把莱城翻了个底朝天,到底在找什么?”

    “找一件好东西。”小岛摇摇手说,“天机不可泄露。”

    杨医生说:“王俊逸家里一把挂在孩子脖子上的银锁被拿来了,他托我来要回去。”

    “杨先生的面子当然要给,怎么,这锁很有年头,很值钱吗?”

    “小岛少佐不是对钱不感兴趣吗?怎么今天老是谈钱?东西不值钱,但是有纪念意义。”

    小岛说:“那你自己找吧,找到了就拿回。各家的东西都分开放的,应该好找。”

    日本人做事向来仔细,摆在地上的东西都按姓氏笔画摆序,从王字里找,很快就找到了,杨医生一眼看到了王俊逸说的那把银锁。他拿起来仔细端详,果然如他所料,那把锁与当年挂在儿子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十几年前,他从苏州调到济南工作,因为走得急没带上家眷,后来写信让母子二人乘火车沿津浦铁路北上。不知什么原因,母子二人杳无音讯,他三番五次沿津浦线找也没有结果。到莱芜后,他对王俊逸的二儿子王程从心底里感到亲切,而且他早就发现,王程屁股上有块紫记,位置和自己儿子一样。他怀疑王程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所以对王程和自己女儿的之间的微妙感情非常警惕,一意阻止。现在又有银锁做证,王程十有八九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唯一需要的就是从王俊逸那里得到印证。

    他把锁攥在掌心,说:“小岛少佐,就是这把锁,我拿走了。”

    小岛大方的挥挥手。

    杨医生要走,小岛说:“池田少佐留步,柳川将军可能有话对你说。”

    小岛拨通了泰安第五十九师团长柳川悌中将的电话,说:“将军,池田少佐就在我的办公室,您有何训示,请他接电话。”

    杨医生接过电话,说:“将军,我是池田。”

    “哦,是池田少佐。”柳川将军说,“我还有个作战会议,长话短说。你是帝国的精英特工,受到陆军部、参谋本部的嘉奖,可是,近来你的思想非常让我担心。你好像一直在帮支那人,而不是为天皇尽忠的帝国军人;你对支那人的评价太高了,这会直接影响你对圣战的信心;你对地方驻军的干预太多了,这不是你的本职!毫不客气的说,池田君,我在怀疑,你是否是被共产党赤化洗脑了!”

    这批评实在太严厉,杨医生说:“将军,你可以批评我的工作实绩,但不可怀疑我对天皇的忠心!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为帝国的大东亚共荣计划奉献我的一切。”

    “这样很好,”柳川将军说,“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有一个反战同盟,那里面都是帝国军人的败类,大日本帝国的叛徒,你要当心不要步他们的后尘,共产党在赤化人心上的确防不胜防!”

    柳川说完不待杨医生辩解就扣了电话。

    杨医生握着电话发呆,他没想到柳川将军竟然怀疑他是反战同盟的人。直到接电话前的那一刻,他还以自己是最富远见的精英特工而自豪、自负。

    他放下电话,问小岛:“小岛少佐,你是不是在柳川将军面前告过我的状?”

    “不错,池田少佐。”小岛说,“我对少佐近来的行为深感不安,我是惋惜少佐的荣誉不要毁于一旦。我以为,少佐对支那人太高看了。”

    “你不能不承认,支那人有许多可贵的优点。”杨医生说。

    “可贵的优点?少佐是在说笑吧!”小岛说,“在我看来,支那人骨头里缺钙,文化中缺铁,人性中缺勇。打个不客气的比方,帝国是只狼,而支那连只羊也算不上,只能算只死羊。”

    杨医生问:“小岛少佐何出此言?”

    “那我就举几个帝国与支那人作战的例子来说明我的观点。”小岛说,“80多年前,帝国把清国所谓的藩属国琉球群岛纳入帝国版图,改为冲绳县,清国连屁也没放。1894年日清海战,北洋舰队出战前得到的命令是,我方不开枪他们绝对不开第一枪,我方不开炮他们绝对不开第一炮,美其名曰‘衅不自我开’;而大日本帝国的将军得到的训令是,一旦战事极端困难,宁可玉碎,不可苟且,从此形成了帝国军队血战到底、宁剖腹不投降的光荣传统。1904年,争夺辽东半岛的日俄之战爆发,清国政府竟然宣布中立,在他的国土上争夺他的国土,竟然宣布中立,不是可笑之极?他们是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开罪任何一方!1919年,巴黎和会上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转让给了大日本帝国,支那学生因此火烧赵家楼,痛打驻日公使章宗祥,而支那北洋政府,重兵镇压学生,逮捕1000多人,指责学生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是非法的爱国行为!爱国还有非法,这是只有支那人才有的可笑法理!1931年,帝国关东军向满洲的支那军队开战,支那的几十万东北军,纷纷逃进关内,帝国的关东军想打哪怕小小的一战而不可得。1937年,帝国进攻北京,立即有支那军队的高官向我提供准确情报,4年多来,协助皇军作战的皇协军超过100万,大大超过皇军的人数。皇协军是什么人?是支那人!100多万支那人帮助帝国攻打支那人,你不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果我是支那人,想一想就觉得耻辱,而少佐还说支那人有许多可贵的品质,不是很可笑吗?”

    “可是,你别忘了,支那有四万万五千万人!”

    “一群羊再多也会在一只狼面前发抖!我的少佐!”小岛毫不客气的说,“帝国的军人宁愿做一只狼被人指责凶狠残忍,也不能做一只羊任人宰割!”

    杨医生摇摇头说:“不必说了,我们没法沟通。”

    杨医生先是被柳川将军训斥,又遭小岛奚落,情绪非常低落。幸亏找到的银锁就是当年他给儿子定做的,这就说明,王程就是他苦苦寻找多年的儿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高兴起来。他急于在王俊逸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快步来到王俊逸家里。他耍了个小聪明,说锁就在小岛那里,但根本不让拿。

    “你看,这本来是件小事情,可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这把锁到底什么来历,如果确实来历很特殊,我可以再找小岛说说。”

    王俊逸犹豫了很久,说:“杨医生,不知麻烦你多少次了,这次还得拜托你。这把锁关系着我二小子的身世。”

    就把当年收养王程的事情述说一遍。

    王俊逸说完了,见杨医生眼里含着泪在那里发呆,很诧异,说:“老杨,你怎么了?”

    杨医生回过神来,说:“哎,我们都是有子女的人,想想孩子的父亲,这十几年不知是怎么过的,肯定是一直挂着这失踪的儿子。”

    王俊逸说:“谁说不是呢,如果有一天人家父母找上门来,这把锁就是唯一的凭证,你说,哪能丢了啊。还有,老杨,这件事我们一直瞒着这孩子,是怕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心里有疙瘩。我们老两口啊,把这二小子看得比亲生的还娇贵,你想,娃娃从小就没了亲娘,亲爹在哪也不知道,咱不能亏了孩子不是?所以,这件事你知我知,你不能再说出去,更不能让程子知道。”

    杨医生恭恭敬敬给王俊逸鞠了一躬,说:“王老哥,你和嫂子真是心底大善之人,令杨某佩服。”

    王俊逸连忙扶住杨医生说:“老杨你这客气啥,这事说不上大善小善,搁谁身上都会这么做。要说鞠躬,我应该给你鞠,打你到莱芜来,我给你添了多少麻烦。这莱芜城,要不是你帮忙,要受小鬼子多少罪。”

    “我没别的本事,就是日本人那边能找到熟人,能帮的就帮帮大家,真正的大忙实在也帮不上。老王,日本人刚到莱芜那会儿儿,大家都说,中国要亡国了,所以我心里也有点小盘算,觉得日本人当了家,我这样的人也吃不亏,反正我有日本朋友。可是现在看,日本人的气势比原来弱多了。”

    “日本人要想灭亡中国,那是做梦。不瞒你说老杨,当初我也是觉得中国要完了,反正我一手艺人,靠手艺吃饭,谁当家咱听谁的话就完了,历史上改朝换代多了去了。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不赶走日本人,谁的日子都没法过!这几年没生意,我就看古书,不瞒你说,《史记》《资治通鉴》《二十四史》我都看了一遍。唐太宗说,历史可以当镜子用,这话还真是不错。我读了这么多史书,弄明白了,日本人侵略中国和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不一样。改朝换代那是兄弟之间分高低,日本人侵略那就像不相干的邻居要来霸占你的产业。所以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有把他赶走。”

    杨医生为王俊逸有这样的见解而十分惊讶,他说:“可是,要赶走日本人没那么容易,刚刚日本人对泰山区大扫荡,听说八路军损失非常大,死了不少人。”

    “是啊,我那大小子,也没个确信,死活不知啊。”王俊逸叹息说,“你嫂子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我骗他说鹏子受了点小伤,早就好利索了。老杨啊,如果我大儿子让日本人打死了,我就带着小三子进山投八路,给我大小子报仇。程子不是咱亲生的,我不带他去。”

    杨医生劝慰说:“王大哥放心吧,王鹏这小子机灵得很,没事的。”

    王俊逸说:“银锁的事,还得让你再跑一趟,你费心编个理由,程子的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

    杨医生说:“你放心吧,这样要紧的东西,我千方百计给你要来。”

    杨医生从王俊逸家出来,直接回了家。儿子找到了,他又是伤感又是激动。最让他为难的是女儿菊子对王程的那份感情,他做父亲的明白女儿的心思,可是两个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只能是兄妹亲情,怎么告诉孩子、劝导孩子真是个难题。妻子见他脸色复杂,小心翼翼的问道:“他爹,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杨医生说:“秀芸,告诉你个好消息,孩子找着了。”

    “找着了,在哪啊?”秀芸听了惊喜的叫起来。

    杨医生摇摇手说:“小声点。是王俊逸的二小子王程。你看,这是他家里藏的银锁,当年就是塞在程子襁褓里的。”

    “程子,那真是个好孩子。”秀芸说到这里,也意识到了难题,“哎呀,他和菊子,那可怎么办!程子这么大了,不肯定亲,他就是等咱家菊子。”

    “是啊,我原来一直反对,你知道原因了吧?”

    “你早就知道程子是咱的孩子?”

    “我只是有种预感,程子屁股上有块记,我就有些怀疑。所以对他和菊子的事,就一直不松口,就怕有这一天。这事又没法明说,王俊逸那边,对我也有些误会,以为我是势力小人。”

    “直接和他说不就什么疙瘩也解开了。”

    “我还拿不定主意,再稍等等,找个恰当的机会。菊子那里,只有你这当娘的和她说了。”

    秀芸说:“哎,前些日子我还跟菊子说,等着王家来提亲呢。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情投意合,忽然成了亲哥妹,这个弯怎么转啊。我是担心,孩子想不通会出什么事的。”

    杨医生说:“真是又喜又忧啊。今天不是菊子的生日吗?晚上把程子叫过来,先透透口风,让他们有点儿准备。”

    秀芸想起来问:“老杨,程子找到了,他娘呢?”

    杨医生说:“饿死了,娘俩都饿倒在王家门前,她没救过来,葬到城南的乱葬岗了,过会儿你陪我去看看。”

    杨医生再次来到王俊逸家里,说:“老王,我把你的宝贝要回来了。”

    王俊逸接过去,仔细端详,“没错没错,一点东西也没少。老杨,真是太谢谢你了。”

    杨医生说:“好好保存着吧,我觉得,程子的亲爹一定会找来的。”

    “怎么说?”王俊逸不解的望着杨医生。

    “就冲你对孩子超过亲生的这份养育之恩,他也应该来表达谢意!”杨医生说,“善有善报,要是你的这份恩情不能得到回报,天道不公了。”

    “咳,你说这个啊,咱从来就没图过报答。”

    “老王,今天是菊子的生日,菊子娘的意思,菊子这条命是王程救回来的,想请他过去一块热闹热闹,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瞧你说的老杨,你让程子过去,是你瞧得起他。他听到消息还不知多高兴呢。”

    杨医生一走,王俊逸就把消息告诉王程,王程果然很高兴,他说:“娘,我得给菊子买点东西带过去,空着手多不好看。”

    王俊逸说:“买上盒点心?”

    王程没吱声,显然不满意。

    王鹏娘说:“她爹,杨家让咱程子去给菊子过生日,我看这是个好兆头,杨家是不是对咱程子有意思?我有个好主意,他爹你看行不行?”

    她的主意是,当初她和王俊逸定亲时,婆婆给了她一对翡翠手镯,这些年也没怎么戴,和新的差不多,就让王程送给菊子,顺便也可以试探一下杨家是否有意结成这门亲。如果杨家肯收下,说明人家有这意思,如果不肯收,以后提亲的事也就放放再说。

    王俊逸说:“这是你的好算盘,如果人家没往这方面想,无论收与不收,你都不知道人家的意思。”

    “傻瓜才不往这面想。程子送的时候就把这镯子的来历说清楚,明摆着是婆婆送儿媳的见面礼,老杨不明白菊子娘会明白的。程子,这手镯你一定要当着菊子娘的面送才成。”

    终于熬到天快黑了,王程去跟母亲要镯子。王鹏娘说:“俺二小子鸡叫等不到天明了。”把镯子包好装进王程口袋里,给他整整衣领,又含口水喷到儿子头发上,拿梳子把王程的头发梳得顺顺溜溜,“这就像第一次见丈母娘,可得好好拾掇拾掇。”

    王雷也在一边凑热闹,说:“我哥去见丈母娘喽。”

    王俊逸在一边说:“你们娘三,瞎说什么呢。不就是去给人家过个生日,你们比过年还高兴。小三你别出去乱说,什么丈母娘不丈母娘,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倒先热闹起来了。”

    王程平日里几乎天天往杨医生家里跑,这天却好像是第一次登门,说不出的紧张。菊子看王程今天衣服特别板正,头发梳得溜光,脸上表情又特别,禁不住笑了,歪头打趣他说说:“程子哥哥今天好奇怪的样子。”

    这话说得王程连笑也不知道怎么张嘴了。

    杨医生连忙招呼说:“程子快坐,他娘上菜。”

    一张小炕桌已经放在炕上,菜已经做好,娘俩端来摆好,杨医生和秀芸坐上首,王程和菊子在两侧对坐。王程手在口袋里把镯子攥热了,终于拿出来捧给秀芸,有些结巴着说:“杨婶,今天是菊子,菊子妹妹生日,没给她买东西,我娘,我娘让我把这幅镯子送给菊子。这是当年我爹娘定亲时,我奶奶送给我娘的。”

    杨医生说:“这礼太重了,不能收不能收。”

    王程捧着镯子,不知如何是好。菊子说:“娘,程子哥哥是给我的,就收下吧。”

    看两个孩子的表情,秀芸不忍心,接过来说:“这礼太重了,程子,真是不能收。”

    王程见菊子娘收下了镯子,放了心,说:“我娘说,就是份心意。”

    菊子伸出手说:“程子哥哥,你给我戴上看看好不好看。”

    王程亲手把镯子给菊子戴上,菊子满脸飞红,爱不释手。杨医生夫妇看在眼里,又是无奈,又是忧心,一时百感交集。

    秀芸说:“菜都上来了,你们爷俩喝一盅吧。”

    菊子给父亲倒上酒,也给王程倒上,说:“程哥哥,你会不会喝啊。”

    杨医生说:“会不会喝,今晚咱爷俩都要喝一盅。”端起来和王程碰一下盅,“程子,今天我不让你婶收你的礼物,一是太重了,再一个原因,以后你会明白的,大人都是为你们好。”

    菊子说:“我已经收下了,我喜欢程哥哥送的镯子。”说时抚摸着腕上的镯子,意思是你们谁也别想让我再摘下来。

    杨医生说:“程子,咱爷俩有缘,第一次见你,我就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就是我的亲儿子。这是什么?这就是缘份,上天安排我们有这个缘份,兵荒马乱也割不断。前些日子我还和你杨婶说,要认你做干儿子。”

    这话最不高兴的是菊子,干嘛要认干儿子啊。她赌气不看爹,看着母亲说:“娘,你看我爹,怎么没喝就说醉话呢。”

    秀芸对杨医生说:“今天是菊子生日,让孩子高高兴兴过个生日,有话以后再说,啊?”

    杨医生说:“好,听你婶子的。程子,今天咱爷俩一醉方休。”

    杨医生平时很少喝酒,但他酒量是有的,喝了大半瓶。王程是第一次喝酒,前后喝了有四杯,已经红到脖子,说话也大胆了。热热闹闹喝到近十点,王鹏娘不放心,来接儿子。杨医生说话有些大舌头,脚底下不稳了,就由菊子送王程回家。王鹏娘和菊子一人一条胳膊架着王程回家,王程仗着酒气说:“娘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最相中的儿媳妇给你娶回来。”菊子偷偷用力掐王程的胳膊,王程夸张的嗷嗷大叫。

    杨医生醉了,秀芸侍侯他躺下,他手舞足蹈的说:“我今天高兴,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比娶你的时候还高兴,我找到儿子了,找到儿子了。”

    秀芸说:“我知道你高兴,你可小声点,菊子回来了。”

    ?

    第二天上午,小岛打电话把藤田俊三叫到办公室,说:“藤田君,有件事情拜托你。我听说王俊逸家里,有一只祖传的锡雕花瓶,是乾隆皇帝赐的,非常精美。本来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可是柳川将军却非常喜欢。柳川将军对我本人和莱芜驻军支持很大,我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希望能找到这个锡雕花瓶。”

    藤田俊三说:“这个简单,让王俊逸直接交出来,不交,就杀他一两个人,不信他把一个瓶子看得比人命还重。”

    小岛叹口气说:“我也很想这样办,可是池田少佐会找麻烦的。尤其不能让他知道这个瓶子是我要拿来送柳川将军,不然,对我的名声不好是次要的,关键会影响柳川将军的声誉。所以,希望藤田君动动脑子。”

    藤田俊三带着宪兵队突然又来到王俊逸家里,还是翻天覆地的找。王俊逸说:“你们还有完没完,昨天刚刚弄了个底朝天,下午又来翻,还让不让人活!”

    看到王俊逸压不住怒火,王雷娘打发儿子快去找杨叔来帮忙。

    宪兵队的汉奸说:“莱城是皇军的天下,皇军想什么时候翻就什么时候翻,你再废话,让你脑袋开瓢!”

    王俊逸破口大骂:“你枉披了一张中国人的皮,你爹妈造了八辈子孽,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被骂的汉奸恼羞成怒,冲过去一把抓住王俊逸,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的说:“老棺材瓢子,你活腻了,你再骂一句试试。”

    这时候王程冲了过去,说:“别拿枪吓我爹!”两个人就撕打到一起了。王程怒火万丈,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连扇汉奸两记耳光。鬼子兵端起三八大盖,冲着王程当胸一枪。王程身子一震,捂着胸口倒下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懵在那里。杨医生恰好此时进门,看到儿子被击中胸口,嗷的一声长啸,一个箭步跨过去,熟练的抽出藤田俊三的佩刀,“八格!”一刀把那个汉奸劈倒在地,半边脑袋连同半片肩膀被劈了下去。宪兵队的日本兵举枪要射击,杨医生翻手一刀,刀锋贴着他的咽喉划过,鲜血喷了出来。他用日语怒吼:“我命令你们都住手,我是池田少佐!”

    汉奸听不明白,但藤田俊三和另一个日本兵都听明白了,一时呆在那里。

    杨医生抱起胸口已被染红的王程就往他的诊所跑。

    菊子和母亲正在说话,看到脸上溅着鲜血的杨医生抱着个血人闯进来,都吓了一跳。杨医生大喊:“手术!”

    菊子和母亲赶紧帮忙把人放手术台上,这时菊子才认出中枪的人是王程,抱住王程的手就哭起来了。王程呼吸困难,只怕该说的话没机会说,他攥住菊子的手,另一只手攥住杨医生的手,说:“杨叔,我喜欢菊子,我真想和她一起叫你一声爹。”

    杨医生泪流满面,哽咽着说:“程子,好孩子,你叫吧,爹应着。”

    王程叫了一声爹,嘴再也没闭上,眼角含着泪,人已经没了气息。

    杨医生抱着王程放声大哭。

    藤田俊三狼狈的跑到小岛的大队部,把刚才的事情报告了。

    小岛说:“他是直属参谋本部的高级特工,池田次郎少佐。他的身份是保密的,只有我知道。他对支那人向来太软弱,为了一个支那人,竟然杀害我帝国士兵,实在太过分,我要向柳川将军告他的状!”

    电话还没来得及打,杨医生提着带血的指挥刀闯进来了。小岛呵斥道:“池田少佐,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你为了一个支那人,竟然杀害我帝国士兵!”

    “那不是普通的中国人,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我们还没相认,就被你宪兵队的人打死了!藤田俊三,你给我解释,为什么无端去骚扰治安区的居民!”

    听说死去的是池田失散多年的儿子,小岛和藤田俊三都非常震惊,藤田躲到小岛身后,鞠躬说:“池田少佐,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您的孩子!”

    “就算是个普通的中国孩子,也不该如此!靠你们这样没有头脑的人,没有头脑的做法,能建立大东亚共荣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池田少佐,请息怒,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你应该知道,以一个普通中国人的身份,随时都有危险!”小岛说,“藤田君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请不要责备他。今天下午他还有重要任务,要到雪野据点去,现在必须让他立即出发,一切事情有我来承担。”

    小岛使个眼色,藤田俊三匆匆鞠一躬逃走了。

    杨医生扔下指挥刀,向外走去。小岛说:“池田少佐,让我来料理令郎的丧仪。”

    “我的身份是中国人,不用你来管!”杨医生脚步踉跄的走出日军大队部。

    杨医生的门诊内外围满了人,里面哭声一片,菊子稚嫩、绝望的哭声最让人心痛。杨医生进了门诊,王鹏娘、秀芸、菊子、王雷都围着王程痛哭。王俊逸没有放声,但他的悲痛不亚于任何人,他摇头着,喃喃自语,老泪纵横。瑞生恒亓老板对杨医生说:“老杨,劝劝老王,别哭坏了身子,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得考虑孩子的后事了。”

    杨医生比谁都心疼,但他还要去劝王俊逸:“老王,咱是男人,得挺住。”

    王俊逸攥住杨医生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老杨,你最知道我的心事,我养了孩子小二十年,可又在我手里没了,孩子还是为我挨了日本人的枪子,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人家啊!”

    这时菊子哭得背过气去,杨医生连忙来救女儿,又是掐人中,又是掐手心,人总算回过气来。王俊逸拉住亓老板的手说:“老亓,我们两家都乱了,你帮着找几个人,照顾照顾女人们,菊子这孩子要看紧了,别让她做傻事。”

    亓老板说:“老王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你要放心,孩子的事就由我挑头来办理。”

    王俊逸说:“我放心,怎么不放心呢,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了。”

    按照莱芜风俗,王程这种情况,算少亡人,不进屋,不搭灵棚,不出殡,尽快入土为安。但事起仓促,棺木要买,坟墓要现造,再快也要到明天。在杨医生的门诊停着显然不行,所以立即把人抬到王俊逸家里。不能进屋,就在院子里停灵。杨医生关了门,一家人都到王家来。菊子这回不哭不闹了,呆呆的攥着王程的手不放。秀芸坐在菊子的身边,让虚弱的菊子半躺在她的怀里。

    亓老板有事要和王俊逸商量,院子里却找不到他。后来在厨房里找到他,一个人在那里吭哧哧磨砍刀,磨得满头大汗。亓老板过去把刀夺过来,说:“老王,你疯了,你拿刀去砍日本人,那不是去送死!你是一家之主,一大家子人呢,你别犯糊涂。”

    王俊逸说:“老亓你放心,我是磨磨刀准备砍木柴。”

    亓老板说:“你别哄我,我不是小孩。老王你得听劝,我们老了无所谓,还有孩子呢,你家的雷子,杨家的菊子,都是半大孩子,你惹了祸连累了他们,你对得起谁?听我一句劝,你要真想杀日本人,悄悄的把事情安排妥了,进山找你儿子去,那才是正办!”

    王俊逸说:“老亓,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王俊逸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如今孩子让日本人杀了,我不能连屁也不放!”

    “仇当然要报,可要看怎么报法。”亓老板说,“老王,咽下这口气,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谈得上报仇。不仅你要咽下这口气,你们两家都要咽下这口气。你要这么不听劝,不知好歹,我们都看不起你。男人做事,得有男人样!”

    王俊逸被亓老板左劝右劝,气总算平了些,说:“老亓,我听你的话,放心吧,我想通了,办完程子的事,我想办法把一家子安排妥了,我就去山里,我这把老骨头只要八路要,我就交给他们了。”

    亓老板拉着王俊逸回到院子里。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时小岛少佐带着四个日本兵,抬着两个花圈亲自到王俊逸家里来。亓老板紧紧拉住王俊逸,不让他犯傻。

    鬼子兵把花圈摆在王程身边,小岛对王俊逸鞠一躬说:“王老板,请节哀,出现这次误伤我深感悲痛,对不起了。”

    大家都不理他,菊子突然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说:“我不要花圈,我不要花圈,你还我程子哥哥。”

    小岛又对菊子鞠躬说:“对不起,菊子小姐!”

    一院子的人,只有杨医生明白,小岛其实是来向他道歉。他过去拉走女儿说:“你们走吧,人都没了,道歉还有什么用。”

    ?

    快吃晚饭的时候,藤田俊三到达雪野据点。他带了8个日本兵,全是骑马来的。

    周蒙听到报告,骂道:“小日本天黑了来干什么,也不怕路上被八路敲了。”又对王鹏说:“兄弟你先回避一下,我看看是什么鸟人。”

    藤田俊三直接到了周蒙的旅部,他中文很好,根本不需要翻译,对周蒙说:“周旅长,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明天一早就出发。”

    “这么急,什么任务?”

    “华北派遣军总部派出了一批训练专家,到各地对皇协军进行集训。莱芜的皇协军分批次在莱城进行集训,时间紧迫,明天一早就出发。本次集训人员为1000人,请你今天晚上就制定方案,由我监督执行,明天早饭后立即开拔。”

    八路军的情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唯一让周蒙心怀侥幸的,并不是去外地集训,而是在莱芜境内,也许真是集训,而不是他担心的去南洋。

    他说:“太君不早一点通知,时间实在太紧。”

    藤田俊三说:“我们也是刚刚接到通知,明天专家团就到莱城,莱城的任务完成后还要到滕县,因此时间非常紧张。”

    “那好,我们晚上召开军官会议,分配任务。”周蒙安排人带藤田俊三等人休息、吃饭。他立即把王鹏叫到办公室来。王鹏说:“周大哥,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了,日本人绝对是调兄弟们去南洋,你想,事情有这么巧吗?竟然和派遣表上的时间一天不差,你该相信我们的情报了吧。”

    “是啊,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可是,日本人说的是到莱城集训。”

    “到了莱城可以再改口,说是到泰安集训,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王鹏说,“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日本人就是要调兄弟们到南洋。我看就按我们预定的计划,把我的队伍安插进来,到时候见机行事。”

    周蒙说:“可以,但是,要真是集训的话,你们的人就危险了。那么多陌生面孔,一天半天能糊弄,时间长了就麻烦。”

    “这个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这样,王鹏,你们的人就冒充碉堡的人回防,我交给最贴心的兄弟去带,我让老四和你一起出据点,到时你们一起把队伍带进来,有事情老四说起话来方便。我这边呢,把信的过兄弟分成两拨,一拨在据点控制局面,一拨随我到莱城,我所有不放心的人,全部扣在据点内。”

    王鹏说:“好,就这样办,我现在就出据点找苏团长商量。”

    王鹏和周蒙的副官出了据点,到黑龙潭找到苏盛玉和王醒书记,苏盛玉决定也随部队进莱城,王醒书记也争着要去。

    苏盛玉说:“老王,你是莱芜的负责人,守土一方,和我们不一样,我和王鹏都是带兵的人,我们去没什么好说的。”

    王醒说:“还是原方案好,我和王鹏,一个是二旅的代表,一个是莱芜地方的代表,指挥人马也方便。”

    苏盛玉说:“我想了一下,我们的人不能全进去,我决定只带二旅的同志去,这些同志都是老战士,有经验。你县大队的人要继续开劈根据地,任务也很重。我们不能为了一个行动,把所有的骨干都用上,这太危险。”

    王醒书记说不过大家,最后按苏盛玉的方案执行,并派人提前去莱城,与驻莱城的伪军团长见面。

    苏盛玉把王鹏叫到一边说:“王鹏,这次任务危险性大,你是不是去向雪莲道个别。”

    王鹏想了想说:“算了,让她知道了白白担心。我留几句话给她,如果真是报销了,让王书记转交,如果安全回来了,我就去看她一次。”

    “雪莲也不容易,你往后多关心吧,帮她把俊林的孩子养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俊林刚牺牲了,有这种心思就是对他不尊重,还有,远宜是因为去看我才丢的命,我真是对不起她。”

    远宜去世后,王鹏还没有正式在苏盛玉面前提起过,今天一提起,想到远宜的种种好处,不禁又愧疚又想念,眼泪突然冒出来了。

    “我没有怪你。”苏盛玉说,“我知道真心爱一个人的滋味,为所爱的人付出有后悔的吗?我妹子是真心喜欢你,就是让她为你挡子弹,她也不眨眼睛。”

    “我狗眼不识金镶玉,远宜为了我不值当。”王鹏一想到远宜因为自己而牺牲,总是万分愧疚。

    “不要那么说,远宜地下有知,知道你为她这么难过,她会高兴的。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形势不允许我们太过分心。你记住一条,害死远宜的不是你王鹏,而是日本特务,藤田俊三!”苏盛玉说:“不知道藤田俊三还在不在莱城,如果在,这次我非亲手毙了他。”

    王鹏说:“要毙也是我开枪,不然我没法向远宜交待。”

    苏盛玉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你开枪。”

    雪野据点里,开完会后周蒙把几个贴心的军官留下,对他们说:“兄弟们,这次去集训是假,十有八九我们要被调到南洋当炮灰。”

    军官们一听都炸了锅,总之一句话,不去。

    “我也盼着不是去南洋,可是真要去南洋,那该怎么办?”周蒙望着大家,揣摩每个人的脸色。

    “和日本人撕破脸也不能去。咱不能死无葬身之地。”一位团长说。

    周蒙说:“实话告诉兄弟们,八路军兄弟准备帮咱们,他们将有100多人编到我们队伍中来,应变办法都事先想好了,到时候只要兄弟们团结一心,不但能保命,还可能顺手端掉莱城。”

    “八路军对付鬼子有经验,可是我们都打过八路军,人家会不会和咱秋后算帐。”

    周蒙说:“这个不要紧,这是八路军对皇协军的政策,大家都看看。”

    大家传看一遍,有人说:“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到时候我手下的兄弟不一定参加八路,大哥到时可不要为难兄弟们。”

    周蒙说:“这也是我的意思。好,不宜久聚,各人忙去吧,控制好自己的队伍。”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集合号就响了,部队匆匆吃过早饭,就在藤田俊三的督促下起程了。藤田俊三骑在马上,王鹏一眼就认出他了:“狗日的高有法!”

    苏盛玉踢他一脚,让他把话咽回去,低声说:“我早认出来了,别让他认出你来。”

    到了莱城,已经一点多了,伪军们行军七个多小时,又累又渴,都盼着进莱城大吃大喝一顿。可是传令兵来传令,说不必进城,吃饭后乘汽车去泰安,因为集训专家团临时改了计划,已经到了泰安,莱芜、泰安、肥城、新泰的皇协军骨干全部在泰安参加集训。

    周蒙一听彻底失望了。皇协军们听说到泰安集训,而且吃完饭后就走,都吵嚷起来。藤田俊三说:“周旅长,约束你的部队,到泰安集训更好,那里是大城市,大家还有机会登泰山。”

    周蒙心里骂登你奶奶的泰山,还在骗你爷爷。但他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点点头说:“藤田队长说的对,反正是集训,到哪里都一样。”他站到高台上,大声说:“弟兄们,改到泰安集训更好,大家集训完了,还可以爬爬泰山,那可是五岳之首。再说是坐汽车去,又风光又凉快,大家就在城外就餐,吃完后分批去泰安。”

    有人叫嚷:“周旅长,听说莱芜羊汤香遍半个莱城,我们还没喝一回,来趟莱城不容易,大家进城喝碗羊汤再走!”

    “对,喝碗羊汤再走!”士兵们都起哄。

    周蒙对藤田俊三说:“藤田队长,士兵们的要求不过分,早就听说过莱芜羊汤好喝,大家好不容易路过莱城,就让大家进城过过嘴瘾如何?”

    “这么多人,那要多少只羊?不行不行,就在城外吃饭。”藤田俊三不答应。

    “藤田队长,那就有些过分了吧,士兵们就是这点小要求也不能满足,这兵让我怎么带?本来说好在莱城,大家长途跋涉赶来了,一句话你又改成去泰安。去泰安就去泰安,弟兄们也没说个不字,就是要求喝碗羊汤,你也不允许,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藤田俊三想了想说:“那好,我去请示小岛少佐。”

    一会儿藤田俊三回来了,说:“小岛少佐命令,皇协军可分两批分别进城喝羊汤,费用由皇军驻莱芜大队部出。但是,所有入城士兵,一律不准携带任何武器。”

    王鹏和周蒙决定带人进城,苏盛玉和周蒙的副官在城外。进城的士兵把所有武器都放在城外,在日本兵的监督下进城。苏盛玉观察到莱城上有几十个鬼子,架了三挺机枪。城外有宪兵队的日本士兵和汉奸。他让副官借口天太热,让大家躲到树荫里、房子后,以尽可能的避开城上日军的火力。

    王鹏和周蒙进城后,让士兵找机会与驻莱城的伪军闹矛盾,以便与守城伪军警备团接触。机会好找,在金家羊汤店里,有几个警备队伪军正在喝羊汤,进城的伪军骂骂咧咧让他们滚,双方动起手来,打得头破血流。守城的警备队仗着有枪,开枪打伤了周蒙的部下。周蒙站到桌子上说:“都住手,我是皇协军二旅旅长周蒙,带我去见你们田团长!”

    周蒙、王鹏等几个人去了警备队团部。田团长迎出来说:“周旅长,半年多不见,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周蒙说:“老田你别装糊涂,老子的兵被你的人欺负了,来向你讨个说法。”

    几个人进团部,立即关上门,门外又放了岗哨。

    周蒙说:“老田咱长话短说,老子要被派到南洋当炮灰了,你救不救?”

    “这我早知道了,八爷地下的同志已经和我啦过。不是说集训吗?真是去南洋?”

    “这是假不了了,开始说的是到莱城集训,今天到城外突然宣布说改成泰安,全被八路说准了。你得想办法帮这个忙。”

    “老子的兄弟也有三百多人要去泰安集训,比你晚一天走,原来是去南洋!你说咱带这些兄弟,背个骂名也就罢了,现在被拉到南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不知道也就算了,明明知道那是火坑,咱能让兄弟们往里跳?”田团长说。

    “你的兄弟也要去南洋?那还犹豫什么,反了他狗日的。”周蒙问,“老田你说实话,城里一共多少鬼子?”

    “不到一百人了,其他的都派到沂蒙山去了。就是各据点的鬼子加起来,也不超过200人。”

    王鹏说:“一锅把他们端了。”

    田团长说:“我受够了鬼子的窝囊气,早就想反了,可是鬼子对我们也很提防,我们没有重武器,连机枪也没有,只有步枪。再说,只怕鬼子向周围据点打电话,援兵一到就完了。”

    周蒙说:“城外的弟兄已经有安排,一接信号,就掐断鬼子的电话线。老田你可要快拿主意。”

    老田说:“鬼子现在至少三分之一在城墙上,要先解决他们,接应外面的兄弟进城。”

    突然门被咣当一声踢开了,藤田俊三气势汹汹闯进来,呵斥:“田团长,未经允许,你擅自接触外军,你想干什么?”

    王鹏一把抽出田团长的佩枪,喝道:“高有法,你还认的你王鹏爷爷吗?”

    藤田俊三反应非常敏捷,一下躲在鬼子兵身后,他前面的鬼子兵应声倒地,藤田俊三拔腿就跑。田团长喊:“打死藤田。”

    事起突然,门外卫兵心慌目乱,胡乱开枪,根本打不中藤田俊三。

    周蒙命令发信号,王鹏点燃信号弹,发向空中。田团长命令:“紧急集合,一连去堵住小日本大队队部,二三连跟我去打城门,放城外的兄弟进城。”

    信号弹在空中炸响还未落地,城外就响起激烈的枪声,日本鬼子歪把子的声音特别刺耳。已经进城的皇协军接到信号,因为没有枪,随手抄一根木棒或锄把,在大街上乱喊:“反了反了,打鬼子啊,八路军进城了!”

    全城立刻鼎沸了,老百姓纷纷挤在各家门后看热闹。皇协军看到挂着日本人旗子和写日本字的店铺就砸,有的还乘机放火。

    城外的人没有重武器,被城墙上的机枪和迫击炮压得抬不起头。城门也被关上了,形势非常紧张。这时田团长带人赶到东门城下,向城墙上的伪军喊话:“弟兄们,我是你们的田团长,我们反正了,我命令你们向日本鬼子开火!”

    城上的伪军听到命令,调转枪口打日本人,日本人腹背受敌,但他们先不管城外,撤回机枪向伪军扫射,伪军伤亡惨重。田团长指挥他的部下向墙上的日军射击,先后派出三组人马终于打开了城门。苏盛玉和周蒙的副官指挥伪军冒着密集的枪弹向城内冲。城墙上埋伏着鬼子的狙击手,周蒙的副官中弹牺牲。冲进城中的伪军一部分留下来攻打城墙上的日本鬼子,一部分跑步去增援攻打日军大队部。王鹏喊道:“武工队的战士留下,跟我冲上城去,消灭日本鬼子。”

    仓促间武工队只集中起30多人,王鹏来不及多想,分成两路向城墙上冲。这些战士枪法准,又勇猛无畏,一色的驳壳短枪,灵活方便,虽然伤亡很大,但把城墙上的鬼子压住了。田团长指挥伪军也向城墙上冲,有些日军看到坚守无望,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跳下去自杀,有的拉响身上的手雷与武工队的战士同归于尽。十几分钟后,城墙上的日军被全部消灭,武工队的战士只乘十二人,其中负伤者5人。王鹏胳膊中枪,一直到战斗结束他才发觉。

    城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伪军们不但抢东西,看到穿日本衣服的就乱棍打死。城内的百姓也冲出门来,哄抢日本人、汉奸开的商店。

    王程去世后,杨医生一直陪在王俊逸家里,他的伤心程度比王俊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直在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如果他早一步进院子,惨祸就可避免。

    王俊逸劝他说:“老杨,这怪不得你,这笔血仇得向汉奸、向日本人去讨。这些天,我觉得我浑身的血像烧开了,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想出莱城,找我大小子去,和他们一道杀鬼子,杀汉奸。”

    杨医生说:“我们年纪大了,去了也是他们的累赘。”

    王俊逸说:“哪能是累赘,咱要真去了,还真能为他们做事。你不用说了,队伍上最需要你这种医术高明的医生。”又压低声音说,“老杨,队伍上造地雷用得着我,我大小子还专门来请教过我。”

    王鹏娘抹把泪说:“程子是咱的孩子,要报仇也是咱王家的事,你又何必拉杨先生去受罪?”

    菊子说:“我也要找鹏哥哥去,我要去当八路,给程哥哥报仇。”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目光里除了仇恨,还有不可动摇的坚定决心。

    杨医生心里百感交集,他这个日本人的亲生儿子被日本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当八路去杀日本人。而他自己,感觉完全是个已经死去的人,灵魂已经虚空,只有一个麻木的躯壳。

    街上已经乱得不像样了,这时有个在街上开店的日本人跑进来,用拗口的中国话说:“王先生,救命,杀人,街上杀日本商人。”

    王俊逸说:“日本人不该死吗?”

    日本商人说:“我们是商人,也是逼着来到中国来的。”

    王俊逸、杨医生到了街上,果然到处烟火,正有乱兵追打日本平民。

    杨医生对王俊逸说:“王大哥,你得想想办法,这些日本商人不是军人,不能伤害他们。”

    王俊逸说:“老杨,大家恨透了日本人,我能有啥办法。”

    杨医生说:“要不咱们一起去找他们当官的说说,不能滥杀无辜。”

    王俊逸说:“他们当官的是谁咱也不知道,上哪里找啊。”

    这时两个日本商人被追打着窜过来,王俊逸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拉到自己身后,对追过来的人说:“他们是商人,别打他们,有本事去打日本鬼子大队部。”

    一个伪军照王俊逸就是一枪托,王俊逸抬手给他一巴掌,伪军恼羞成怒,举枪要打,王鹏在后面开了一枪,跑过来说,你们两个混蛋,这是我爹。因为王鹏穿着伪军的衣服,那两个伪军不敢多言,仓惶而去。王鹏说:“爹,杨叔,你们快躲到家里去,别让流弹伤了。”

    王鹏脸上胳膊上都是血,两个人一时没认出来,王鹏说:“爹,我是王鹏!”

    王俊逸一把抓住儿子说:“鹏,是你啊!你伤着了。”

    王鹏说:“没事,皮外伤,我脸上的血是别人的。”

    杨医生说:“王鹏,快让你们长官下命令,不能乱杀人,不能放火,你们这样不像一个文明军队!”

    王鹏说:“他们本来就是皇协军,不像我们八路讲纪律,不过你放心,已经组成了执法队,正沿街执法,不听号令的就地枪毙。”

    果然执法队沿路喊着过来了,几十分钟后,城内的乱相结束了。

    所有的部队都集中在宪兵队和日军大队部周围。日本鬼子在大门内外构筑工事负隅顽抗,皇协军没有重武器,不能贸然冲锋,双方僵持下来。王俊逸、杨医生赶过来,找到苏盛玉商量,能不能和日本人谈判,他们交出关押的人,我们保证不杀他们。

    苏盛玉和周蒙一商量,同意,让杨医生去喊话。小岛说:“池田少佐,你见过投降的帝国士兵吗?你竟然来劝降,我怀疑你还是不是帝国军人!”

    杨医生说:“士兵可以不投降,可是城内的日本妇女、儿童还有四五十人,为了他们,我建议大家谈谈。”

    小岛说:“池田少佐,你应当自问,你是否已经背叛了天皇,你是否已经令大和民族蒙羞,你是否还配得上帝国精英特工的称号?”

    杨医生说:“小岛少佐,你可以指责我,我不反驳,不辩解,我只是为了女人、孩子,他们不应该为战争付出生命!”

    小岛厉声说:“不,女人、孩子都是天皇的臣民,应当听从天皇的召唤!为圣战付出生命同样是他们的骄傲!”

    杨医生说:“小岛君,我们军人都可以玉碎,请对女人孩子手下留情,他们是天皇的臣民不假,但他们是应当受到呵护的臣民,请你爱惜他们的生命。”

    小岛没回应,沉默了很久说:“你等一下,我要思考几分钟。”

    过了几分钟,小岛说:“我们可以投降,但电话已经不通,藤田俊三要去宪兵队传达命令。”

    藤田俊三举着手出来,去宪兵队。王鹏说:“我跟他过去,别人可以饶过一命,藤田俊三必须死。”

    苏盛玉说:“你注意别让他耍心眼跑了。”

    王鹏拿枪押着藤田俊三进了宪兵队。藤田俊三向士兵们喝道:“为天皇效忠的时候到了,去杀尽关押的中国人后,我们集体玉碎!”

    宪兵队的大门突然关上,里面响起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王鹏大喊:“不好,日本鬼子在杀人!”带领伪军冲进去,牢房中冒出滚滚黑烟,日本兵借着地利继续顽抗。

    日本宪兵冲进关押苏正曦的牢房,扔进一颗手雷,苏正曦抓起冒烟的手雷向外扔,宪兵开枪打中苏正曦的胸膛,手雷在他手里炸响了。

    王鹏调来缴获的机枪,把宪兵队的火力压下去。日本人被打死了大半,藤田俊三说:“王鹏连长,我们做个交换,我投降,你放过我的士兵。”

    藤田俊三举着手走过来,突然拉开衣服,里面全是手雷,他喊道:“你们这些支那人,见过投降的日本人吗?没有,大日本天皇万岁!”他拉响手雷向王鹏冲过来。王鹏飞起一脚把他踢出去,连忙伏在地上,一声巨响,藤田俊三被炸得几乎断为两截,而同时里面的鬼子也拉响了手雷,随着天皇万岁的呼喊声炸得血肉模糊。

    大队部的情况基本一样,鬼子突然发疯似的射击,打完了所有子弹,又拉响了手雷。苏盛玉带人冲进去,不但大队部的鬼子全部自杀,就是孩子、妇女也几乎被杀光了。在一张桌子底下,一个小女孩哇哇大哭,她的胳膊受伤了,显然是被军刀所伤,幸而刀锋走偏,只伤了皮肉。苏盛玉把她抱起来,交给身后的杨医生,说:“杨先生,日本人怎么连野兽也不如,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这又是何必。”

    杨医生迷茫的摇着头,没有回答。

    这时王鹏才有空到家里看看,见自家大门外挂着白布,插着白幡,心一下子缩起来。进了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摆着灵床。王俊逸说:“老大,老二让日本人杀死了,你要给他报仇哇。”

    王鹏扑过去,攥住王程冰凉的手泪如雨下,听父亲说了王程遇难的经过,说:“程子,如果哥在家,就轮不到你和日本人拼,你是替哥死的,哥记住这笔帐,要拿十个百个鬼子的命来偿。”

    王俊逸对王鹏说,他要跟着部队走,参加八路打鬼子去。王鹏说:“你们再留在莱城是不行了,先进山再说。”

    菊子对王鹏说:“我也要参加八路,给程子哥报仇。”

    王鹏说:“走不走,还得听杨叔的,到山里去要吃不少苦。杨叔有日本朋友,也许能渡过难关。”

    菊子拽着杨医生的衣袖,求他跟部队进山。杨医生茫然的点点头。

    因为担心被困在莱城,部队决定当天撤出,前往莱北山区。军火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销毁,粮食、被服等民用物资立即分发给莱城百姓。已经暴露的人员家属,能走的跟随部队撤到莱北山区,然后再转移到安全的根据地。苏盛玉的父亲已经在狱中被宪兵杀死,他的母亲跟着走。王俊逸全家也跟部队转移。王俊逸说:“你们先走,我要葬了你弟弟再走。”王鹏决定留下来,帮父亲安葬弟弟后再去追赶部队。菊子也要求留下来,杨医生说:“听爹的话,你先走,我留下来,替你送你程哥哥最后一程,你放心,爹会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他。”又对苏盛玉和王鹏说:“我把妻子和女儿拜托给你们两位,请务必照顾好。我要回家收拾几样东西就来。”

    部队陆续出城,杨医生的妻子秀芸和菊子等着要和杨医生说句话再走,杨医生却一直没回来。秀芸预感到不好,跑进门诊哭喊着出来了。大家到门诊一看,杨医生用一把日本军刀剖腹自杀了。地上有张纸,只写了八个字:“无力回天,万念俱灰”。

    大家都不理解,秀芸认为丈夫一定是为亲生儿子的去世而灰心,就把王程是他亲生儿子的事情说了,王俊逸说:“昨天他说的那些话,我竟然没听出来。杨兄弟啊,你说好和我一起葬程子的,怎么你抛下我们先走了。”禁不住热泪纵横。

    苏盛玉拜托王鹏多留下几个战士,帮忙安葬这对亲生父子,还有他的父亲苏正曦。他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说:“爹,儿子不孝,还要带队伍,不能亲自安葬你,一切都拜托王叔和王鹏了,你安心上路,儿子打走日本鬼子,再回来重新给你修坟。”

    左邻右舍都来帮忙,一个多小时就把人安葬了。

    王俊逸说:“真是舍不得走啊,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就这样扔掉了。”

    他对王鹏说:“咱们祖上留下的东西,得想办法带走。”

    王鹏不知道祖上留下了什么东西,跟王俊逸回家,搬来梯子上,王俊逸从屋墙上拆开几块砖,从里面搬出了一件精致的锡雕花瓶,他在梯子上喊:“鹏子,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是乾隆爷赏赐的,你可接牢稳了,摔着你爹,也不能摔着咱的传家宝。”王鹏接过了仔细放在地上,王俊逸又搬出一个坛子来,非常沉重,原来里面是一个个的银锭。

    王俊逸说:“儿子,祖上定下规矩,咱们鲁王工坊历代传人都要往这个坛子里存些银子,以备遇到大难时渡过难关,你爹这个传人,还没往里存一两银子,真是愧对祖宗。现在我决定,把这些银子捐给你们队伍,买枪买炮打鬼子。”

    王鹏说:“爹,你不打算过了,你跟我们走,就是没有钱也一样的。”

    王俊逸说:“我决定了,现在不但鲁王工坊遇到大难,咱国家都遇到大难了,我拿出这个钱花了,祖宗也不会怪我的。你们赶快赶走日本鬼子,我这钱花的也值。”

    王鹏说:“爹你就放心吧,咱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大家一行七八个人出城时,天快黑了,东边和西边都响起激烈的枪声。王鹏听了听说:“这是汉奸给自己壮胆,朝天开的枪,没事,咱们一路往北走就是了。”

    王俊逸突然想起来,说:“坏了,你苏叔的家传秘方,托我交给他家老大的,我忘记拿了。”

    王鹏说:“算了吧爹,说不准据点的鬼子已经进城了。莱城早晚要打下来的,到时候再给苏盛玉也不迟。”

    王俊逸说:“小子,话可是你说的,如果五年内莱城打不下来,你跪到你苏叔坟前给他解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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